妙如的意识始终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
好像听到父亲的声音:“妙儿,赶快好起来,你二伯母来信,年底要来京城了。”
又有个声音在耳边说:“此女体虚……忌口的东西,加之心中郁结……忌羊肉、大蒜、韭菜、生姜、豆蔻、茴香……什么,她还学过医?怎么不注意些……这等混杂吃法,身体弱点的大人都扛不住。还有好些食物,是不能放在一起吃的,你家小姐身子本就弱……我帮你抄一份……”
转眼又好似有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妙儿,你要是过得太辛苦,不如到祖母这边来。”
旁边还有个美妇就势要来拉她的手:“我的女儿,不是为娘的狠心,实在是被……”话还没完,就有人把她拉走了。
梦中看到的都是些零碎的场面。
忽然画面一闪,变成了云慈寺,师傅笑呵呵模着她的头顶责道:“小徒,为师不在身边,就不念经了,也不打坐了?这是佛祖在警醒你……”
退烧后的几天,意识算是清醒了,可身体却轻飘飘的,浑身使不上劲。躺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她只能让心静下来,坚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你说,咱们姑娘自前年,上山学医归来后,在饮食上就开始注意了,为啥那天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管不顾地乱吃起来。别人都没事儿,她反倒病了?”
“我听说,年前姑娘进香归来的隔日,进正院请安时,被那边留了许久。回来后就躲进院里不出去了,比二姑娘禁足的人还安静,私底下找人在外购置了些吃食。”
“听正院的丁香说,初二那日太太回娘家,那边府里杨老太爷,特意把她叫进去关起门来……”
“太太回来后,就派步摇来这屋里侍候汤药了……”
朦胧中,感觉有只温暖的手,轻抚着她脸颊,妙如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张少年的脸。见她醒了,忙把手收了回去。
“你醒了,有没觉得好点?”他问道,脸上布满了担忧。
“你怎么来了?我不要紧的。对了,等好了再做荷包,见者有份,到时大伙不要嫌难看哦!”她尝试着挣扎起来,却没成功。
“还惦记这个!映儿还问起过你的病呢!怎么回事?知道身体虚,还不要命地把什么都往肚子里塞!”
“呵呵,难得恣意一回,痛痛快快吃下去,什么烦恼忧愁都忘了……”她虚应道。
“你开解人时可不是这副模样,怎么不用在自个身上呢?”
“人对自己,总是比对别人宽容放纵,我也不能免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钟澄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大正月里生病是件让人厌烦的事,平日里虽出去不多,但也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更何况是在正月,对于没正事的小孩来说,错过的可不是一般的精彩。
妹妹妤如就是这样在她耳边,不停惋惜的。什么前日跟表姐在杨府放了烟花,昨日跟许家妹妹在院子里踢了毽子,今日被隔壁的狗追着满院跑……
“唧唧啾啾”窗外是鸟儿鸣叫的声音。
望着窗外女儿跟丫鬟们嬉闹的身影,回头望了眼刚进门的步摇,杨氏面无表情地问道:“她醒了?可说了什么?”
步摇回道:“没说什么,正跟表少爷聊着闲话呢,姑爷就进门了。”
杨氏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了。
崔妈妈凑近身边说:“老奴后来向莲生打听了,大姑娘那次,本打算邀丁家三女乃女乃去见那人的。后来对方推辞了,她才临时独自去的,该不是特意约姑爷一起的。”
“步摇也不多找个人问清楚,害得我说了些撕破脸皮的话,也不知传到相公耳里没有?”
“姑爷要知道,也不是这样了,早向老爷告状了。妙姐儿也不会生闷气,把自个儿撑病了……”
“也不知从哪来的本事,让相公、爹爹、姐姐、旭儿全向着她说话,就是娘亲,也劝我不要跟她为难了。这家她的地位最高!受不得丁点儿委屈。罢了,以后不招惹她了!”
日子眼看着过了上元节。
一日,留在京城过年候缺的许大人一家,来拜访父亲。许大女乃女乃看望过杨氏,就来浮闲居里探望病人。
昨晚睡了个好觉,妙如今日清晨一起来,就觉得神清气爽。哪还有一丝病怏怏的样子?
把许大女乃女乃迎进厅堂,主宾分位坐好,上茶后两人就聊开了。
“大姑娘身上可好利索了?”她脸上流露一丝关切。
“托婶婶的福,早好了,还非要我躺着,都快快发霉了!”妙如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许大女乃女乃也跟笑了起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养养也好!小时候底子要打好,一生才顺遂。”
又问:“听你母亲说,在老家时,侄女可曾寄名在灵慈寺方丈大师座下?”
“正是!在淮安两三年,妙儿在慧觉大师引导下,与佛祖结了缘。正打算病好了,上龙泉寺敬香还愿的。母亲身子不方便,爹爹怕我单独出门有闪失。正愁着呢!”
“侄女若不嫌弃,跟婶婶一块去吧,我正想明日上山拜拜菩萨。”
妙如大喜,欣然应诺。
两人又聊起在淮安时一些生活。
许大女乃女乃是睢宁人,也隶属淮安府。聊着聊着,她提起钟家的二女乃女乃。
“听说她如今出山了,开了个女子书院,霸州的一些太太们还向我打听呢!都想把女儿送进去。”许大女乃女乃感叹道,“可惜离得太远,不然我家那闺女,也要送进去跟着学学。侄女呆在老家时,可曾听说过?”
妙如暗想,看来汩润书院确实成功了,连一直呆在京师附近的许家婶子都听说了,这才多久的时间!
遂向她介绍了些书院的情况,还告诉她,二女乃女乃今年会来京城走访,若有机会,帮她引荐引荐。
“我家老爷,也不知下月被派到何地去上任,怕是等不到了。她到京城后,请帮婶子问候一声。说京城附近的不少大户人家,等着她开到北边来呢!”
妙如应承下来。
第二日,许家大女乃女乃就来接妙如。进到车厢里,才发现里面坐了个小姑娘。经介绍,才知是她的女儿,今年六岁了,一直跟着他们夫妇在任上。
妙如这才知道,她就是前几年遇到的小男童许慎行的妹妹。前几天来钟府,跟妤如一起踢过毽子。
搜寻记忆中她哥哥的长相,这兄妹长得还真有些相似,也是副雪团可爱样子。
两女童不一会儿就玩在了一起。
今日是初一,上香的车马还真不少。把上山的唯一通道,都塞得满满的。
作为京城第一寺,龙泉寺向来香火鼎盛。听说那里的斋菜,美名远播,就是达官贵人也得提前订位。
她们只好跟旁边马车一起,等在路边。待争头柱香的马车先下来,让出道了再向上走。
“姑母,大表哥下旬真要去西北吗?”。一个声音传来,让在隔壁的妙如,听了有些好奇,望了过去,不禁暗暗发笑。
真是有缘,又碰到了……
这人她印象太深刻了,来古代她见到的十岁以上的闺秀们,无一不是温柔谨慎,笑不露齿的。唯有在忠义伯府的后院,见到的那小少女,如此与众不同。
“你姑父已经答应他,乘着年轻,早点拼出点军功来,将来也好有底气继承爵位。”一个温和声音回答她。
过了一会,又听那少女叹了声:“唉!怎么等这般久,大表哥在山上,也不知订没订到位,午膳的斋菜可指望他了!”
“会有位的,平日里一提到家中来了女客,他就总找借口,跟神威将军府那小子出门,每次都说来上香。该跟寺里的和尚们都混熟了吧,再订不到,看他拿什么当借口!”压低的声音中,含着妇人隐隐的不悦。
前面终于有了松动,妙如她们的马车跟着车流,缓缓地朝上驶去。
到第二道山门处,都停了下来,后面该爬山了。
“你病后初愈,能爬不?!别逞能啊,要不,给你叫台软架?”
“没事,婶婶不用担心。昨日还跟妹妹踢过毽子,早好了!再说以前在云隐山时,每天没少爬过,早练出来了!”下了马车,妙如一脸舒畅,正跃跃欲试,准备上山。
走到半山腰,两个小的已气喘吁吁,许怡心嚷着要停下来歇歇。众人退到山道旁一凉亭里坐了下来。
没坐下多久,又进来一拨人。许大女乃女乃带着妙如她们,让出半边桌子。
为首的那人见亭子被占了,本不欲和人挤在一桌的。
想退了回去,旁边的人提醒道,另处歇脚的地方,离这儿还有些远。那几人犹豫片刻,望了过来。见妙如和许大女乃女乃几个,穿着体面,气质不俗。还有三五个丫鬟婆子在旁立着,看起来也是官眷,遂踱了进来。
见这僻静亭子里都是妇人女童,为首的妇人取下帷帽。
旁边跟着仆妇赶紧伸手接过,另一边的丫鬟们,早已身手利落地擦干净了桌边石凳,铺上个软垫,把她扶着坐了下来。
只见她穿着绛紫披风,下着绿萝裙,精致的飞仙髻上绾着流云八宝珠玉钗。是个长得十分典雅的年轻美妇,柳叶眉,丹凤眼,妆容精致,一看就不是平凡人家的女眷。通身的气派,让人有种仰望的感觉。
她身旁跟着丫鬟婆子,也都是进退有度,行止不俗。一亭子人,安置好后,竟没有半点嘈杂之声。
这气势把妙如和怡心两个,给镇住了。
不一会儿,坡下的道边来个丫鬟。向众人行礼后,朝贵妇禀道:“夫人,霍管家派人另去找软轿了,他请您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