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好几日都未停歇,凛冽寒风吹得窗纸呼啦啦作响,人们都忍不住担忧今年的冬冷得这么早,雪下得这么大,到时怕是要闹灾害了。
谢瑾芸白皙消瘦的双手捧着南瓜型的手炉,歪坐在榻上假寐,苍白的脸颊因着长年累月的生病而更显得憔悴。
听到碧荷愤怒地讲述着她去领月银时遭人欺负的事时,谢瑾芸闭着地双眼终是睁开,淡淡地看了碧荷一眼,出声道,“既然李管家说晚些时候,你何苦再去争辩,左不过等几日再跑一趟罢了。”穆府再怎么敷衍自己,可到底也是盛京的大族,断不会克扣她屋里的用度,就算她不得宠,不然,传出去,穆府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这种世家,都有一副蒙蔽世人的外表,可底子里着实虚伪得很,比如她从小长大的谢家,比如她被迫嫁进来的穆府。
看到谢瑾芸并不在意的神情,碧荷知道自家小姐不喜听到这样的话,可一想到穆府那些个墙头草,捧高踩低地谄媚相,碧荷忍不住又开口说道,“小姐,不是奴婢乱嚼舌根,那李管家不过是为了讨好七爷新纳的林姨娘,凡事都是百合轩那边优先,咱玉珍阁的冬衣还未下来,林姨娘倒是换上新衣,新大氅在府里边转悠上了,小姐您才是七爷八抬大轿迎进穆府的七女乃女乃,那林姨娘也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奴才……”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每每穆鸿熙有了新宠,林管家可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倒是忘了玉珍阁这位正主子,又或者看到玉珍阁这位平素温婉娴静,待下人也和气,外头都当谢瑾芸是软柿子好捏拿。
旁人的想法,谢瑾芸哪里不知晓,只是她不愿意去为这些事烦心,“碧荷,这些话往后可不要再说,多少人等着咱的错处,姨娘再怎么着,可也是主子,旁人若是听到你背后编排主子的不是,也足够打你几十板子,要了你的小命。”
谢瑾芸脸上的神情依旧平淡如昔,她知道碧荷是为自己打抱不平,看不惯穆府的人欺负自己,可是,自打进了穆府,她就没有想过要去争什么,更何况,就穆鸿熙这般纨绔之徒,她对他没有半分期待,若是穆府上下得知她与穆鸿熙成亲两年还未圆房,那场面怕是更加凄凉吧。
站在另一旁的蔷薇也忍不住开口,“小姐,要说容貌,林姨娘姿色不及小姐半分,要说才情,那红姨娘也只不过背得了几首诗,认得几个字,哪里能跟小姐比,我看七爷对小姐也不是无心,以前府里得了什么新鲜玩意或者吃食,七爷也早早送来玉珍阁,可小姐每次都不给七爷好脸色,若小姐对七爷——”
话还未说完,谢瑾芸蹭地站起身来,将手边小桌上的茶杯甩袖拂到地上,只听到“哐啷”一声,瓷片碎了一地,再看鲜少发怒的谢瑾芸此时一脸愠色,苍白的脸颊因愤怒而染上几分潮红,垂在身侧的长袖内,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让她给他好脸色?让她委身于他?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一直压在谢瑾芸心底的愤恨,此时此刻彻底爆发出来。
若非他,自己的兄长怎会被人殴打致死,若非他,自己的父亲怎会出“意外”而亡,若非他,自己又怎会被族人算计,被迫上了他的花轿,而属于她的良缘却被继母之女代替……
如此种种,每每想起总是痛彻心扉,恨不得能撕其肉,鞭其骨,可她不能这么做,不管她如何的不情愿,她已经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她不想被人非议自己谋杀亲夫,被人非议已逝父母的不对,给他们加上教女不淑的骂名。
更重要的是,她的胞妹谢瑾茹尚且待字闺中,当年,谢老太君在她出阁时曾说,“你若安安分分的在穆府待着,谢家自然不会亏待瑾茹,不然到时候谢瑾芸遭遇什么天灾人祸,我这个老太婆也只好每年多烧点纸钱香烛了。”
咄咄逼人的威胁历历在目,谢瑾芸知道她父母亲和兄长的离世也少不了谢老太君王氏的事,因着父亲是外室养大的,回谢府后,又深受祖父的喜爱,父亲便成了王氏的眼中钉肉中刺,王氏对四房一直有偏见,但让谢瑾芸没想到的是,王氏竟敢谋财害命。
但是,不管谢瑾芸对谢家和穆家再怎么恨,谢瑾芸也不敢有什么举动,她就算报仇雪恨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连最亲的妹妹也要牵连上。
谢瑾芸的发怒,吓得碧荷和蔷薇都跪在地上,跟在谢瑾芸身边差不多十年,从未看到小姐这般恼怒,碧荷壮着胆子抬头看着谢瑾芸,看到谢瑾芸满脸的泪,一时之间,怔愣在场。
“七爷,外面风雪这么大,您怎么来了。”
“有点事找你们家女乃女乃,她可在?”
“回七爷话,刚蔷薇和碧荷进去好一会了,女乃女乃午睡应该是起来了。”
正当屋内的气氛极为压抑的时候,外面的传来潘妈妈和穆家七少爷的说话声,谢瑾芸连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对跪在地上的碧荷和蔷薇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收拾一下,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能说。”
“是,小姐。”
碧荷和蔷薇两人利索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谢瑾芸又重新回到榻上,用描金大红锦被盖在身上,拽着被角睡下。
掀开帘子,穆鸿熙看到碧荷和蔷薇都坐在屋内绣花样,而谢瑾芸却是背对着躺在榻上,长发如墨,垂于枕侧,素白的手指搭在背面,更衬得葱白如玉,穆鸿熙压住心中想要触模那纤纤玉手的冲动,咳嗽一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没起来呢。”言语间有些不耐。
碧荷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但很快恢复神色,站起身来朝穆鸿熙行礼,开口道,“这天儿冷,今年过冬的炭还没送到,这玉珍阁寒气重,女乃女乃身子弱,便多睡一会。”
听碧荷这么一说,穆鸿熙知道怕是李管家那边为了他新迎进来的姨娘忙东忙西,没空闲顾及这边,倒也没觉得不妥,反而呵斥碧荷和蔷薇道,“到年关,府里事情自然多,这些小事你们自己倒不会处理了?”
见穆鸿熙一进屋便斥责自己身边的人,谢瑾芸有些不快,坐起身子,冷眼瞧了穆鸿熙一眼,道,“大冷天过来,不是为了骂她们吧,有什么事就直说好。”
穆鸿熙讪讪地将视线挪到谢瑾芸身上,道,“也不是什么重要事,你不是有一柄玉石雕刻而成的短刀么,你拿着也没用,不如给我吧,李家老爷跟我说过好几次了,他许了我一万两银子,回头我再找匠人给你做一个更好的便是。”若不是去赌行输了不少银子,他也不至于跑来这。
看着穆鸿熙说得这般坦荡,碧荷和蔷薇愣了愣,那刀可是太太出嫁时带到谢府的嫁妆,后来留给小姐当嫁妆了,姑爷竟然跟小姐开口要嫁妆卖钱?
碧荷此时看向穆鸿熙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之色,不过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谢瑾芸不急不慢地从塌下下来,蔷薇见状,连取来一件织锦皮毛斗篷披在谢瑾芸身上。
移步坐到穆鸿熙对面的梨花木质的座椅上,谢瑾芸很是平静地开口道,“堂堂穆家七少爷还缺钱花?竟然都开始打我嫁妆的主意了,这要是传出去,穆府的脸面可就丢光了。”
谢瑾芸的话音刚落,穆鸿熙只觉嘲讽意味十足,让他忍不住回想起族中长辈看到他时的皱眉摇头,同族兄弟嘲笑他不学无术,忍气吞声多年,这会竟然还被一个女人笑话,穆鸿熙一时愤怒不已。
“你的嫁妆又如何,连你都是我的人,更何况那些死物。”说完,穆鸿熙竟无视屋里人的存在,开始翻箱倒柜,碧荷和蔷薇吓得噤声瞪大着双眼,倒是谢瑾芸,淡然地坐着,无视他的发怒。
找了许久也没有看到那柄如意短刀,穆鸿熙又窜到谢瑾芸跟前,道,“你最好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看到眼中带火的穆鸿熙,谢瑾芸心底一寒,忍不住站起身来往旁边连退几步。
“你最好乖乖听我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惹恼了我,我便一纸休书将你赶出穆府,到时候流落街头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对于穆鸿熙的威胁,谢瑾芸并不怕,可那短刀断不能落入旁人手里,她原本是想着等妹妹出嫁,这刀要给妹妹添妆的,许是心底紧张,脑中的想法谢瑾芸竟张嘴说了出来。
“添妆?你那妹妹早就见阎王爷了,还添——”说到一半,穆鸿熙突然止住,意识到说错话,他脸上的神情很是懊恼。
穆鸿熙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谢瑾芸整个人怔愣住,双手却仅仅拽着穆鸿熙的衣袖,咆哮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妹妹死了,你妹妹才死了,你们姓穆的都死了。”谢瑾芸的心如撕裂般的痛,前一段时间的不安可是因着妹妹的离世?
一张俏生生的脸此时却有些扭曲,穆鸿熙一时也被吓住了,连推开谢瑾芸,小声道,“你,你冷静,你妹妹的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姑祖母不让我告诉你的,要不,你把刀给我,我告诉你妹妹的墓地在哪里?”
穆鸿熙细细打量着谢瑾芸的神色,心想着她那般在乎妹妹,肯定想着要去拜祭一番,但知道谢瑾茹墓地在哪的人基本上已经不在世上了,唯有自己清楚,她肯定会同意这个交换。
殊不知,他这么一说,彻底激发了谢瑾芸心底的仇恨。
“啊——”谢瑾芸仰头大叫一声,谢老太婆竟赶尽杀绝,连那般心思单纯的瑾茹都不放过,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底也是空落落的,突然,不知哪里涌上来一股勇气,她从腰际掏出贴身放着的短刀朝穆鸿熙刺过去,心想着,妹妹没了,她还苟活于世作甚,索性替家人报仇。
这突然的变故让穆鸿熙一时躲闪不及,短刀直入他的右臂,钻心的痛侵袭全身,穆鸿熙忍住痛,一把抓住谢瑾芸的手,想从她手中夺过来刀,只是他没有想到,病弱的谢瑾芸此时力气却大得很,完全没办法制住她。
“你个疯婆子,还不快放手,你们两个还愣在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把她拉开。”
穆鸿熙见谢瑾芸完全是魔障了,连叫蔷薇和碧荷过来帮忙,只是,蔷薇和碧荷两人看到这场面早就吓得失了方寸,呆愣在原地哭得泪流满脸。
眼见着谢瑾芸没什么力气了,穆鸿熙终是得到掌控权,几番厮打,短刀此时却直对谢瑾芸,之前的举动早就耗费了谢瑾芸的力气,因而穆鸿熙一用力,刀尖逼近谢瑾芸,最后不偏不倚的刺进了谢瑾芸的右眼,鲜血直流,碧荷与蔷薇的尖叫声划破了穆府后院的安静。
谢瑾芸的意识慢慢散去,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水灵剔透刀身中蕴藏着的一道道亮光顺着刀刃进入谢瑾芸的眼睛。
————————————————
PS:新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