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孙熙知道这件事,却隐而不发,就是因为她太了解老友的性格。黄士郎就像古代的诗人,在他世界里满是风花雪月,风流美事,一切都是那么理想。现实世界的污浊不堪像是与他毫无关系。但他总要成长,总要清醒,总有一天他得知道原来世界并没有那么美好,世界有阳光面也有阴暗面。
孙熙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但又不忍亲自将这个事实告诉纯洁无暇的黄士郎。如今贺攸清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把黄士郎美好的理想世界打碎,他便再也不能掩耳盗铃下去。
她说:“迟一日早一日,这件事你终会知道。但士郎,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推翻所有,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爱电影,有抱负,不是吗?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怀疑自己,一蹶不振。”
黄士郎问她:“你呢?当你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你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当你知道原来你的电影根本就不受欢迎,你的名声全是别人花钱砸出来的时候,你还那么有自信?当你知道美好的Q城电影,原来充斥着作假,你对电影的爱还那么义无反顾?”
孙熙第一次从孙孝之口中得知此事,除了震怒震惊之外,并没有挫败的情绪。她说:“我只知道人生是为自己活的。我写剧本是因为我喜欢写,至于有没有人看,能不能带来经济回报,那只能随缘。士郎,你拍电影也是因为这是你的爱好呀。票房多少,有没有观众受落,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我需要他们来证明我的确是这方面的人才。”
“你会为了迎合观众改变自己的拍摄方法?为了迎合市场扭曲自己的品味?”
黄士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希望能拍出自己真正想拍的电影的同时,受到观众的欢迎。”
“如果世上没有两全其美呢?”孙熙提出尖锐的问题。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是事事都可以左右逢源。
“若是以前,我会回答忠于自己,做一贫如洗的梵高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我不是为我一个人活着,我答应过给如君安定的生活。为了她,我也要做一个在市场上站得住脚的导演。几个月前,当我以为《我们的梦》票房飘红的时候,我是那么自信满满。但是现在,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块料,我开始丧失信心。没有观众的电影导演?我自问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去做。孙熙,我觉得自己变了,开始追求名利。”
“人总会变,也许这就是长大。”
黄士郎却没那么豁达,他踢了踢墙角,将自己的头盔拿去击打墙面。他说:“我好怕,我好怕成为我曾经讨厌的人。那些脑满肠肥,唯利是图的商人!没想到我现在想成为他们的一份子!还记得在上学的时候,我和你一起批判Q城的几个商业导演,说他们为了利益忘了创作的本意。现在,我却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们为伍,甚至害怕自己不能加入他们的俱乐部。孙熙,不知不觉之间,我居然变成了我最鄙视的人……”
他有些情绪失控,扔下头盔,改用拳头去捶打墙面。孙熙阻拦他:“如果你不想,就不要变成那样的人。只要你觉得开心幸福就好,不要强求自己。”
右手都渗出血来,但他却感觉麻木:“我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我爸爸是个享乐派,他一辈子就追求潇洒的生活,他说妈妈当初就是被他的浪漫吸引。他留不住钱,从来左口袋入右口袋出。在我七岁那年,妈妈得了重病,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她终于不治身亡。如果我爸爸不是这样的享乐派,我妈妈就不会死!我身子里流着我爸爸的血,跟他一样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但是我也害怕我跟他一样,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要强求自己,我一定做一个上进的导演,这样我才能给心爱的人带来幸福。我不能自私地为自己活着……”
孙熙拿纸巾包裹他的伤口,说:“你别这样,不管你有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别这样折磨自己。”
黄士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想过了,我还是会到天佑影业工作。这里刚刚成立,对我这样的新人是绝佳的机会,我需要这样的平台。”
“好,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陶老板,会你争取有利的签约条件。”
“不用,我要从低做起,跟在别的导演身边学习。我还要看所有票房高的商业电影,向他们取经。我还要研究观众的心理,争取最短的时间模清市场……”
从那日起,黄士郎的理想便从做一个艺术导演变成了商业导演,这个转变也为将来发生的事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