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订单么?"南兮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面前是个鬼或者天外来客似的瞪着这位神秘来宾,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实体。
“也可以说是合约。”廖凡冷冷的任南兮把他当怪物打量,眉毛都不动一下。
“那么就不是批量生产了?”眸子里的神采立刻黯淡下来。虽然这样才是正常情况,虽然新柠根本不具备为某个成百上千人出席的聚餐活动提供餐饮的能力,但南兮仍略略失望。因为刚才她还暗自打定主意,如果真是笔大生意,哪怕累到吐血,也要接下来。
廖凡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沮丧,不动声色的沉默了片刻,直到南兮不解的抬头看他,才**的开口道:“批量生产的订单自然有连锁店去做,论效率和产量你的咖啡店不具备任何优势,甚至工艺和质量我也不认为你会做得比别家更好。”
“你”南兮不禁气结,这人莫名其妙的找上门来,刚刚还一幅居高临下的态度说有订单给她,现在又阴阳怪气的说了这样一套话批评她的工作,他莫非吹错了冷风成心找麻烦?
骤喜骤愁,怅然若失,南兮本来就心中疏懒,此刻更是没情致跟这个怪人为了这样无聊的对话争吵。
“既然这样,你不妨到别家看看。”她说着,见对方自顾自的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打火机,好像再没有话说,便欲转身离去。
可一转念,想到张太太那条会客室里不准吸烟的规定,又不得不回过身,加上一句:“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是不允许”话说到这里,南兮好像突然变成被女巫割去了舌头的小人鱼,空张着嘴,吐出的却是一连串无声的气泡,只是怔怔的看着廖凡的手,仿佛那手中握着撒旦的魔杖,可以使得山崩海枯,地老天荒。
廖凡却似乎丝毫没注意到南兮的异常,也不理会她的劝阻,气定神闲的按下手中银色的火机,一簇淡蓝色的小火苗腾然升起,映得南兮的眼睛有些发涩。廖凡头一偏,点燃手中的烟,手腕娴熟的轻扬,只听“啪”的轻响。火光应声而灭,南兮则像是从梦中惊醒。
没错,肯定不会看错!他手中拿的正是一辰的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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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清月夜,新柠物语前。
晚香馥郁,微风袭袭。月影斑驳如画,两人相对无言。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门口。”一辰忽然开口说道,一边用手指斜斜的比了一道弧线,“我在车子里看见你走过来。”
“是么?”南兮笑,顺着他比划的方向看去,“你当时一定悠闲得没事做,所以才会有兴致研究路旁的行人。看到我庸庸碌碌的为生活奔忙,是不由得生出几分庆幸?”她笑得很开心,像是听到了一件新鲜有趣的事情,让人不由得要拍手欢庆一番。
一辰看着她的笑容,却是微微蹙眉,漆黑的眸子深深的,一瞬不眨的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南兮觉得自己是第一次知道目光也可以发出深深的叹息和哀悯,她的万般心事,她的自作聪明,一切一切在这目光下全化作"无所遁形"四个字,她的掩饰伪装变成戏台上小丑的把戏,卖力的出尽洋相,却得不到台下的一声喝彩.南兮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在我面前不要这样笑。”一辰终于说道,“在很多时候藏起来是很聪明的做法,可是藏久了,就会渐渐变得不敢面对。”
风儿嬉戏过树梢,月亮的光影映得一辰的脸忽明忽暗。好像离她很近,又好像很远。南兮敛了笑容,仰起头看他的眼睛:“你说在这里第一次见我,意思是不是我们同样要在这里告别?”虽然问得愚蠢,但确是她此刻心中所想,这人对他人的举动似乎有种催眠般的影响力,至少对她是如此。
一辰微微一怔,继而眉一挑,笑了。不是淡淡的微笑,似乎颇有些得意的样子,这是南兮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说:“不是告别,是说再见,我还欠你车钱和人情没还,不会就这样跑了的。“
“车钱你不用还我全部,我们对半开好了。”南兮心中一松,本想说什么,但听到他后面的话,不由得月兑口而出。
一辰愣了一下,等回过味儿来,嘴角又忍不住紧了紧,眼中带着丝笑谑之意看着南兮:“也好,就按你说的办。”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在讨论数千万的大买卖,而不是几十元的车费。
“快些进去,夜风凉,再过一会儿你要冻病了。”一辰说着,后退两步,示意南兮进门。
“可是你的手”南兮犹豫着,店里并没有可以用来包扎的器具。见一辰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她终于说道,“那么你要尽快处理,感染了会很麻烦。”
见一辰点头答应,方才举步向店里走去。走了两步,心中仍向被什么东西牵扯着一般,只是想回头。不许回头!南兮拼命咬着嘴唇,今天已经够反常的了,不许你再做出荒唐事来。
开门,侧身进门,关门。平常一气呵成的动作此时却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身后那两道淡然悠远的目光似乎仍凝注在她身上。
直到门在身后发出砰然的响声,南兮才发觉身上早已被料峭的春寒浸透,动时倒不觉怎样,一定下心,只觉冷意如抽丝剥茧一般层层罩上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随手拉开了灯。
微微感到头重鼻塞,身上一阵一阵的冒凉气,一场感冒看来在劫难逃。在店里泡热水澡成了奢望,吃的东西也没买成,南兮只得到操作台后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把梳子留下的一件运动外套穿在身上,外面裹上大衣发汗。
定定的坐了一会儿,却只觉得心中不得清静,思绪很混乱,虽然不愿多想,可又好像不由得迷迷糊糊的去想。身上又是冷,又是热,心中又是热,又是冷,坐着坐着只觉烦躁不安。南兮索性起身把灯也拉灭,挪了把椅子坐到窗前,将隐隐有些发烧的面颊贴在玻璃窗上,掀起窗帘的一角看外面冷冷清清的街道,嘴里一面低低的哼着歌儿,好让脑子能够休息下来。
门外没有路灯,只有清凉如水的月光洒下一地银白,南兮心中也渐渐的一片空灵,整个人似乎可以淡淡地融入月华之中,随着那漆黑中透着宁静的夜色到达一个安宁平和的虚空,不问世间烦忧。
蓦然间,在夜色中出现了一簇淡蓝色的火光,明灭之际只是一瞬,随着那人手腕轻扬,火光在一道优美的银弧中消失不见。南兮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香烟忽明忽暗的微弱火花照不出一辰的面庞轮廓,却可以看出他懒散的斜倚住新柠门前的一棵花树,良久良久,姿势不变,宛如一尊石像。
南兮也似被石化了一般,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手就那么定定的握着窗帘的一角,眼睛迷迷蒙蒙的朝那个模糊的身影看去。火光亮了又灭,息微了又燃起,仿佛过了几生几世的轮回。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显得分外漫长。南兮记得年纪小时也曾想要熬夜不睡等着看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的美景,可往往在黎明十分沉沉睡去,因为漫天漫地的黑暗让人无法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光明。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窗,一层薄薄的夜色——似乎是很近的距离。
只是,还隔两层人心。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有爱有痛苦的人生,与无爱亦无痛苦的人生,究竟哪样比较幸福?无情,与情到浓时情转薄,究竟哪样伤人更深?
带着几分似真似幻的昏然,南兮心中胡乱转过这许多念头,一刻盼着天快些亮,一刻又盼着天不要亮,时间就在这“一刻”中停留煎熬,徘徊不前。
好在世间有些事情是人们必须做出决定的,有些却不管你是否愿意,一切都有老天做主。
天际还是终于泛起一抹鱼肚白,南兮从椅中缓缓起身,一面捶着发麻发僵的双腿,一面抬起头朝窗外看去。一辰仍是那个姿势,老僧入定一般,斜斜的依靠着那株单薄的花树支撑着自己的重量。
这一刻,南兮才蓦然惊觉。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梦,不是幻觉,罗一辰,他疯了么,竟然在门前站了整整一夜!
南兮愣愣的站了半晌,突然急急的朝门边跑去。因为被帘子遮着,室内仍是一片漆黑,她一个不小心,只听“咣当咣当”几声,叠起的一大摞椅子被带倒在地。南兮也顾不上去扶,冲到
门口,深吸一口气,猛然打开门。
空气里是薄薄的湿凉,呼吸间有甘洌芬芳的花叶之气,街道上开始有清洁工人推着洒扫车清理稀疏的坠叶和杨柳飘絮。新柠物语的门前整洁清静依旧,花树纷繁仍在,只是那萧然而立的身影,却似朝云春梦,无可寻觅。
*****
“落花人独立,微雨雁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美好的东西一旦成了回忆,便只能是回忆。即使隔着时光河流的惆怅会给它添加别样朦胧的美,却无真实可依。
所以人们总是喜欢为回忆留下某些凭据,小到一方绢帕,一缕发丝,大到金银珠玉,稀世奇珍。有些东西代表了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有些代表了一番美丽别致的景色,有些代表了一段铭心刻骨的挚爱或者仇恨,有些代表了一个人的生,有些代表了一个人的死。
可是一辰没有留下任何能够作为凭据的东西,可以为南兮证明他的存在,即使这存在只是曾经。
南兮有些懊恼,如果那天她早一步迎出去,至少可以问他一个问题,中宵独立,只是要确定她不会遇到危险?抑或是夹杂其它?
可是既然他已不再出现,这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我们费尽心思保留下以往的印记,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南兮看着廖凡手中的银色打火机,多日来的盼望,失望;欢乐,悲伤;疑虑,担忧;埋怨,理解;等待,忘却。都化作一声低微的叹息。只是一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罢了,她却终于骗不了自己的心。
“虽然不是批量订单,但我们付的价钱很高,因为客人的要求特别,不过你若是没有自信做到,我也不勉强。”廖凡说着,递过来一张支票。南兮机械的接到手中,无意间触到廖凡的目光——藏着隐约的光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你贵姓?”南兮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这句话,快速到不经过大脑的反应。
“廖凡。”对方语声顿了顿,连名带姓答得简短。
看来她还真是病得不清,南兮南兮,快清醒过来!想着,凝神去看手中的支票,待得看清了上面的数字,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十万元?”若不是还残存一丝理智,她几乎要拿放大镜来一个一个细数支票上的数字。
十万元的交易!他说客人要求特别?南兮看着廖凡成竹在胸的宁定,好像认准了她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