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柠物语 第八章(1)风云翻(本节完)

作者 : 萧长琴短

黄昏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霖霖的雨,南兮趴在窗沿上,看铅黑的沉重的云一点一点的移动,天空如剥落颓败的墙壁,斑斑驳驳的灰黯。

“南兮,会客室!”晓夏一路嚷着进门,用毛巾兜着湿漉漉的头发。

南兮回过神来,一笑,用手在她发端撸过一把,“你又来了,用凉水洗头,看将来年纪大了不得头疼病!”

“现在就想到老,是不是太矫情些,谁知道将来怎样呢?”晓夏不以为然地,“快下去,有人等你。”

会客室内灯光温馨,一辰却负手立在窗前,那雨千丝万线,如织经络纬般延伸至无穷远,一张大网将天地万物皆尽笼罩,只看得人目眩,心底微微惊簌。

“为什么不关窗?”有人在身后问道。他蓦然回首,隔不数步,娇小单薄的一个影子,迤逦在光明温暖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他心中一动,却终于掉过头去,雨丝扑面而来,夹杂着落花颓败的气息。

南兮走过来,看一眼他的脸色,只觉一如往常。随手关了窗子,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问道:“我只是着凉,睡了一天,已经好多了。”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你别担心。”

话说出口,良久听不到他答言,只是缓缓的伸手过来,执握住她的手,掌心里的温度亦如他的人,不是温热,只是平和中透出一股镇定。

南兮嘴角噙着丝笑意,想起他们初相见时,他也是这样执着她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仿佛越是平淡,越是不可得,她随着他的目光看雨随风逝,笑容渐渐敛去,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却瞒着自己不愿多想。

一辰不去看她,隐隐觉得那手指微微颤抖,假作不知,淡淡地笑着问:“南兮,你有多久没回家乡?”她一惊,想抬起头来,却被他揽在怀中,暖意隔着他衣服的厚料子传过来,融化心头丝缕的恐惧,耳边听见他说,“等手边的事情结束,我陪你回去,拜见一下老人家。”

她听着,心中哀痛乐喜悲诸味交杂,自己也理不清,只是眼泪从某个最柔软的角落里翻滚而出,扑簌簌掉落。一辰见她哭了,愣了一愣,手攥得更紧些,但还是接着说道:“最近会馆里来往的人太多,这两三天你先不用过去。”

南兮心中只如烟雨般迷蒙,随口“嗯”了一声,觉得他慢慢放了手,轻轻地替她擦了眼泪,隔了很久又说:“好好休息,我们来日方长。”

走出碧落轩,一辰没有撑伞。雨丝湿凉,他眸中的暖意一分一缕的消融。在见到廖凡的那一瞬间,终于变成完完全全的淡漠。

“跑这一趟,又替你添了麻烦。”

廖凡不答,只是替他撑起一把伞:“车子在等,聂书远请你确定晚宴最后的布置。”

一辰点点头,却不举步,只是看着他:“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对明晚这出戏的看法。”

“我?”廖凡有些意外,想了想,面上却仍是淡淡的:“你莫名其妙的倒戈,聂书远完全模不到头脑,自始至终像是在座迷宫里转,虽说有利可图,可心中煎焦无宁的日子实在难熬。如果明天他能看到你与May势如水火,至少抓到了地图的一角,手中有了实实在在的筹码,觉也多少睡得安稳些。”他说到这里,见一辰微微点头,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

“可惜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安心的!”

办公室里一团漆黑,Leo在暗黄的书灯下比较两张设计图稿,眉越锁越紧。仿佛不甘心似的,又从电脑中调出两份数年前的资料,刚要细看,却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吱哑声。他心中烦躁,手在桌上重重一拍,疼得差点跳起来,凶巴巴的喊了声:“不知道先敲门么?!”却触到梳子带着怯意的眼光。她看着他,眼睛里有着疏离抗拒,似乎受到了惊吓,但那目光始终流连在他的眼眸中,无意识的,像是着了某种的梦魇。

Leo愣住,心中蓦地一扯。

“出了什么事情?”他问,勉强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流露出过多的情绪。

梳子摇头,同样努力使语气平淡无波:“我以为你下班了。”

你不能避开他,至少不能一下子避开。太着痕迹,会将文心逼到绝路。你,应该不至于那样恨她吧!

恨?曾几何时,她距离这个字几百亿光年远的距离。她的生活中有烦恼,有悲伤,有痛苦,却不会有恨。今后呢?梳子听到自己的心脏因为寒冷“咯咯”发颤的声音,她似乎不那样确定了。

他的语声平稳,神色温和,目光中却似流露出少许不耐。是啊,与如此拙劣的对手虚与委蛇了这样久的时光,换作她,早就叫苦不迭了,尽早月兑身对于他来说,或许未尝不是一种解月兑。

到了他离开的时候么?剩下她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旷野中,黄土青山,茕茕孑立。梳子身子微颤,面颊倏的如火炭炙烤般烧了起来。Leo见她脸色苍白,双颊却像扑了胭脂一样,微一皱眉,轻轻一探她额角,触手所及,只觉得滚烫。他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去拉她的手,好像握着万年玄冰。“你太胡闹了!”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想来一样是无法掩饰的苍白,黑暗中只听见自己急剧的心跳,像是儿时钟爱的模型车,倾囊买下,亲手制作数月,却与玩伴比赛时摔散了,车体零乱,满目狼藉,他在傍晚的草丛里,小心翼翼的拾起,一片一片的粘好,没有哭,没有任何言语表达的恐惧。

“躺下睡一觉,我帮你买药回来。”他命令道,拉开储物柜取出毛毯和靠枕,梳子很听话的躺下去,眼睛却一瞬不眨的盯在他身上。

“Leo?”她侧头轻轻的叫,他抚下她的头发,“什么事?”

“我会守诺言,会永远记着你对我很好!”她很小声的,如荼的笑靥恍如初见,他心中莫名牵痛,想拥住她,驱散那眸中的泪雾,却瞥见桌上那一盏孤灯,薄薄的数张图稿,此时看来却分外触目。“听话,闭上眼睛。”他说,她温顺的闭上眼睛,手指仍然勾着他的袖子,却似懵懂未觉。Leo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叹了口气,终于坐下来,将手按在她的肩头,“什么都不要想,做个好梦。”

她的手在毛毯下紧握成拳,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再睁开眼睛,许久,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舒缓。

“梳子?“他柔声唤她。是幻觉么?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声音,那一幅知府遇上无赖的神情。刚要笑,心却像是被狠狠地抽紧了,一呼一吸间尽是猝不及防的疼痛。听到他犹豫着起身,她用尽全身力气保持面容的平静,缓缓的放松了手指,任他轻悄的将衣袖一寸一寸抽出。“啪”的一声轻响,灯光突然熄灭,她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有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枕上,寂静无声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门后。梳子听见自己低微如心跳的声音:

“你不要走。”她喃喃地说,陷入一片昏沉。

南兮近来时常有梦,不知是因着一辰的出现或是其他什么缘故。她的心被某些温暖的东西打开了一个缺口,重新变得脆弱,却也仿佛得到宽慰。在梦里,她看到面容静谧的母亲,年轻时的母亲。白而瘦削的面颊,衬着苍兰的衬衫,乌黑的发,使她看上去有着女学生一般的清致。她在笑,笑是隐约的,强烈的灯光映射在她的脸上,她的面容疲惫苍白,眼睛里闪着光……南兮的眉在睡梦中紧紧的蹙起来,似乎感受到疼痛。

“梳子,来吃了药再睡。”一声音在耳边唤道。头像是被钝刀缓缓锯裂一般,唇齿间呼吸浊重滚烫,身上却是一波一波的寒冷。她只想喝下一杯冰冽的水,或是一瓯沸热的汤。可她却不愿睁开眼睛,昏沉中只觉得安全,温暖。听到他叹气,轻而小心的扶她起身,揽她靠在身畔,举动间那么温柔,似乎宠溺她的任性。可是,他的声音始终是清醒的,固执的喊她的名字,“梳子,醒一醒,你必须吃药。”

是的,她懂得了!她不愿,但她必须。梳子睁开眼睛,身体上的痛楚减轻了心头的煎熬,她再没有纠结的力气,只简短的说:“Leo,我明天会搬出去。”

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他的身子似乎微微僵硬,口中却只淡然答道:“这样也好。”顿了顿,又问,“觉得怎样,很冷?”他的手扶在她颤抖的肩上,加重力道,像是要她安心。梳子不再说话,只沉默着摇头,接过药来吞了,顺从的就着他的手喝了水。复要躺下的那一刹,觉得他似乎心忧,似乎舍不得放手,那种依恋温存如山抹微云,在一恍惚间美到令人晕眩。她定住瞬息,终于还是躺下,掀起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仍觉得冷,牙齿狠狠的咬在下唇上。

“你回去睡觉好不好?你在这里,我睡不着。”听她不耐,Leo心中稍安,不出声的替她掖好被角,将温水瓶放到她手边,又在床边放好一件外套,“夜间醒来多喝热水,下床要披衣服,可以的话多睡一会儿,我上班时再叫醒你。”他说着,人已走到门边,“梳子……好好睡,不用担心。”从未听过他用如此温柔的语气,不带一丝掩饰隔阂。那声音在说——我在乎你,会保护你。没有只言片语的山盟海誓,伪装与欺骗到他自己都相信。梳子嘲讽的笑,感受自己的嘴角扭曲成滑稽的弧度。她笑自己的绝顶愚蠢,即使在这一刻,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心中仍然感到绝望的甜蜜。

然而

决绝的苦痛往往比凌迟的琐碎来得爽快,她居然一夜无梦,只是天蒙蒙亮就醒了,再睡不着,只好忍着强烈的头痛套上衣服。洗脸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缩的面庞,苍白的唇和灰败的面色,惟有止不住的冷颤,她居然变成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子。梳子打开化妆包,取出那些几乎全新的瓶瓶罐罐,镇定的对着自己的脸仔细的涂抹。二十分钟后,她走出浴室,拨通Alex的电话。

“May说需要准备今天晚宴的衣服,6点钟,请到公司楼下接我。”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新柠物语最新章节 | 新柠物语全文阅读 | 新柠物语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