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柠物语 第八章(6)短歌渐寂青苔院

作者 : 萧长琴短

清晨,梳子听从May的安排,赶赴某杂志的面试。不过是一张封面,酒店套房中,居然足足几十个女孩子团团围坐。一律的高跟鞋,脸上没有任何化妆,仍都称得上秀丽,且多半是白美人与蜜色美人,手中持半打以上的本人作品,另有厚厚笔记说明入行经历。她们本来个个神色自矜,态度从容,只不过走出面试间时,却统统变成黑脸包公婆,悻悻离去。

老天,当第二十个女子紧抿嘴角自房内快步走出时,梳子终于翻翻眼睛,站起身来,一边将少得可怜的背景材料团成废纸,一边朝门外就走。

酒店休息区设施华美,空气中仿佛柑橘甜香,阳光丝丝自古朴木窗漏入,座位设在浅浅水池之上,若是连绵沙丘,随日照角度不同呈现出许多不同形态。座位正对面是大幅油画,真正的临水照花,图画上形若合欢,却更为厚重的一株花树,如浓郁的彤色云霞一般斜压在湖水之上,暮色苍茫中,有水鸟低飞而过。

梳子只一留意间,忽地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大步向一副座位上正随手临拓的男子走去。

“工作太糟,转行卖画为生?”她不声不响的上前,却突然凑过脸来,那人吓了一跳,手下线条一偏,遂满脸怒色地抬起头,看到梳子,愣了一瞬,居然哈哈大笑。

“你这家伙。”祁欢忙不迭地将她上下打量,终于点头道,“是进了水晶瓶,也懂得这种粗粗的金链子配松身白裙穿,这是名媛淑女嫌斯文太过想出来的花样,你只看眼睛嘴唇已经足够野气。”

“尽管讽刺好了!”梳子很随便地坐下,拿起他的画图本,一些涂鸦之作,一些素描风景,此外反反复复很多张,画的是一个女子的侧影,线条简略但不失柔和,她眨眼笑笑,放下画抬起头,双手放在膝上坐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来会画中人?”

祁欢倒很大方,“本就想介绍你认识的,是冬天第一次见到她,当时天上下很大的雪,她一身雪白,高跟鞋,因为截不到车,冷得冻成小小一团,我一定被神差鬼使,一时间居然想到了……”

“梨花!你一直喜欢的。”梳子接口道,祁欢又是大笑,“我几乎忘了咱们绰号‘心有灵犀‘来着。”

梳子也恍然想起这样一回事,不在意地微笑,心中却随之一警,记忆中种种仍旧美好,然而不知为何,偏偏在这一瞬想到一个人的笑容,过去数小时以来,这念头万试万灵,一般的引起胸口猛然灼痛,半边身子簌簌发冷。她一念闪过,随即洞明顿悟,人像冷不妨踏了个空,死命攥紧双拳才令自己镇定。祁欢却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反而笑道:“上次与我同电话的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想见见他,顺便感谢他对你的照顾。”

“那你看走眼了,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无意的一句问话,却如拳击手死命一击般猛烈沉重地打在心上。梳子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将这回答说得决绝干脆,没有半点犹豫。可是话刚出口,却立刻不自主地通红了两颊。

祁欢一愣,飞快地瞥她一眼,意为深长地笑笑,“刚才还说‘心有灵犀’,果然不假。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口不对心……”

“别说了。”一阵热血猛地冲上面颊,梳子遽然站起身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只好这样手足无措地呆立着,默然无声,领口像套了一根绞索。一分钟过去了,她才又缓缓地坐下来,迟疑着把手伸进裙袋里,模索了一会儿,像发了轻微的寒热一般,取出个小孩子喜欢的糖人儿一样的东西,硬送到祁欢手中,声音变得很低很低:

“昨天晚上,看着这个,像听到他在说:‘这是为了等我走以后,好让你能偶尔想到我。’”她停下来,深深缓了口气,“可是我现在只想……”话音甫顿,祁欢顺着梳子的目光一路看去,却是身穿黑色夹克上衣,窄牛仔裤,眼光肆无忌惮的年轻男子,正在楼梯转角向她遥遥招手。

“真是神出鬼没啊,居然跟到这里来。”梳子惊讶非常,随即叹了口气,又对祁欢做个笑脸,“闲扯倒此结束,你继续做尾生抱柱吧,我要去工作。”

“怎么不讲明白就走?”祁欢神色复杂地晃晃手中的糖人,梳子摇摇头,并无一言,忙忙转身,只向身后摆摆手。

“你有打卦问卜的本领?”她对Alex不怀好意的笑容早已见怪不怪,处之态然,不想他答得倒一本正经:“我陪May来会朋友,突然想到你在这里,诺,这个拿去。”说着递过一张卡片,是个本地电话号码,“明天上午六时起,三日内收工,先拍一组照片出来看。“

“他们录用我?!可是我根本没参加那个面试......”梳子的眼睛瞪得要掉出来。

“就是这样。”Alex本来似懒得回答这问题,可见她一脸不以为然,又耸耸肩膀道,“你不去,其它人今天更是跑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梳子叹一口气,将卡片仔细收好,再不说些什么。他似乎才放下心,又笑道:“这几份工作虽然零散,可正是铺垫,时间紧迫,你得真正用心的做,要答应我不偷溜出去。”

“我又有什么地方可去?”梳子学他耸耸肩膀,全不在意。

“君子一言。”Alex笑笑,目光竟似认真。

中午刚过,火车站台内,照例充盈着滃滃的人气,浮动的灰尘与嘈杂喧嚣。南兮一夜未睡,此时只觉得憋闷,二叔大概再想不到她会随后而至吧。她的嘴角含着丝笑容,凉凉的,不带什么意味。

阳光耀眼夺目,令车上南来北往的路人心情同样愉悦。没有人知道这阳光对于南兮是以悲声痛哭开端,他们只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轻轻拉笼窗口淡蓝色纱帘,神态宁静,如一泓秋水。

回家,回家……她将双手阖拢在胸前,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回家……

那一晚,一辰却没有做梦。他只在月光垂熄,晨色未露的时候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看到灰白色的光线透过竹帘,映得室内潮湿青紫。他并未看一看时间,只是随手拾起桌上的笔来,凝神片刻,重又全心沉入图稿之中。

时间的奇妙,在于它对待所有人平等的方式,以及不同的意味。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王孙显贵,贩夫走卒,三天,对一些人倏若流星,对另一些人却长如永昼。

“聂总,罗一辰是否签了包身契给你?”聂书远从报刊上一段研究蜂巢与蜜蜂的文字上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来势汹汹的纪灵晖,眯着眼睛愣了片刻,方回神笑道:

“怎么?有兴趣替他赎身?”

“不要开玩笑!”灵晖狠狠瞥他一眼,方才坐下,又立刻站起,一只洁白如藕的手臂用力撑住办公桌的一角,“即使有天大的事情,你也应当让他缓一口气,21世纪,我总不希望看到身边的人因小小感冒致死。”说着,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连连跺足,“我不管,就算你同不同意都好,我现在要去看他!”

“灵晖,看你误会我到什么程度?!”聂书远瞪大了眼睛,“你们,你和一辰只是我的下属,并不是我的子女,我有什么权利同立场限制你们的行动呢?”

“是这样么?”灵晖冷哼一声,赌气地转过身去,“那么谢谢你,我说去就去!”

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意义,似乎令聂书远完全震惊,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可答。直到那件手工缝制的曼妙黑裙自视线中完全消失,他才缓缓自僵立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然而,并不只如此。在他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个隐约的微笑,如德古拉伯爵的尖牙一般,泄露出某种危险的讯息。

院落紧闭,门扉紧闭,竹帘紧闭,连风也似被约束住脚步,变得悄然无声。

灵晖在门口驻足许久,侧耳细听,这死寂带来的寒意令她心生恐惧,

“一辰,我是否可以进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的,如同在茫茫旷野中,徐徐散开。

“你还好么?我想……”她倏然住口,被这种自语的情状吓坏了,于是轻轻地,屏住一口气,用力推开那门,本能地向前冲了两步,又立刻停止……

室内空无一人!

数沓图稿,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桌正中,此外没有只言片语。

“罗一辰……”灵晖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手指轻轻掠过那一张张轻薄的图纸,明净如水的眸中,似乎含了一丝怅然,一丝欣喜,与一丝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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