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清遥瞪着我,面容迷惘而苍白,唯一的动作,只剩下了摇头。
既然开了口,我下面说得就很利索了:“我叫云溪月,本来活在一个和大唐完全不同的世界,因为一次意外,也许亦是命中注定,很年轻就死去了。等我醒来时,我已经是容家痴傻的三小姐了!”
我苦笑看着东方清遥,道:“如果你觉得不好理解,你可以把我当成是借尸还魂。你眼前的女子,躯体是容书儿的,灵魂,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云溪月。”
“云溪月,我是云溪月!”我默默念叨着自己许多年不曾被人提及的名字,苍凉地笑着:“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我有很爱我的母亲和祖母,还有一个很爱我的男子。那个男子,叫景谦!”
“景谦!”东方清遥开始还能勉强听着,此时却失声大叫,骇然盯着我,面色渐渐变成死灰,双手无力垂下。
我苦笑道:“你听过这个名字,是不是?似乎有好几次,我曾这样叫过你。我叫你景谦,你一定是记得的,你一定还疑惑过,是不是?可你好大度,你从不问我,凭我含含糊糊就遮掩过去。”
东方清遥慢慢坐倒在床边,喃喃道:“我大度?我只是不想去问,不想去了解!从你落水后第一次看到我时那惊讶得不属傻子的眼神,我就忐忑了,我总觉得你可能不属于我。有些真相,我不愿去追寻,我只想守住你,守住我的未婚妻,守住我的幸福。原来,那些幸福,只是,只是水中美丽的倒影?”
我垂首,蕴着泪向他凝望,轻轻道:“终是我对不住你,清遥。当初,我是把你,当景谦那样喜欢着。”
东方清遥干涩的嘴唇颤动着,似想扯出一个笑意来,终究未能成功,只是勉强抑住自己的痛苦绝望,申吟般道:“那么,你为何不去找你的景谦?”
我苦笑道:“因为他不在大唐。”
东方清遥更是迷惑,道:“他在吐蕃?所以你用尽心机,要和文成公主到吐蕃去?即使,即使你遭受凌辱后,你还是要躲到文成公主的荫护下,和她一起入蕃?”
我悠悠叹了口气,道:“我说的大唐,不是指大唐这个地方,而是指大唐这个时代。我来自许多许多年后,那个时代,距离大唐好遥远,遥远得就像是一场梦。我一直梦想着能回去,而吐蕃,据说有异人能帮助我回到我的时代去,所以我一心去了吐蕃。可惜……”
“可惜你还是没能回去。而且你听到了我出事的消息,又匆匆赶了回来。”东方清遥眸子渐渐清明,冷静地打量着我,道:“白玛什么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为救我回来的。”
我不去看他的眼睛,苦笑道:“我说的故事这么荒唐,你居然相信么?”
东方清遥低叹道:“事实就在我眼前,我不信行么?”他走到我身畔,将我温柔拥住。久违的熟悉气息包围住我,却有些陌生。我有些木然,好久才悟出,原来,是这个怀抱已经陌生,陌生得无法让我的心再次幸福跳动。
而东方清遥,依旧在我耳边说道:“既然已经回不去,那么
,你一直把我当成那个,那个景谦好了。我亦会如景谦一般对你好!”
我心头阵阵剧痛,东方清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度,不要这么纵容我?
我轻轻挣月兑开他的怀抱,忍住心头的愧疚和罪恶感,道:“清遥,容画儿比我更适合你,她才是真心待你的。我,我喜欢的实在不是你啊。”
东方清遥浓黑的眉皱得扭曲起来,苦笑道:“书儿,你若真的对我毫无感情,为何因我赶回大唐来,又为何因我付出那么多?你,你甚至为我又受了纥干承基的欺负!你知道白玛告诉我这些时,我的心里有多痛吗?我宁愿自己死在那个漆黑的监狱里,永世不得翻身!”
“没有!纥干承基没有欺负我!”我几乎不假思索月兑口说道。
我说完,自己已经愣住,而东方清遥亦是愣住。
许久,我将背部靠住了雪白的墙,低低道:“他救了我好几次,我却害了他,是我对不住他!”
东方清遥迟疑地试探道:“书儿,你,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么?
孤单而骄傲的背影,倔强而纯净的眼睛,有时暴躁有时温柔的脾性,偶尔如小孩般的任性妄为,都叫我好生心疼。
我不由自主道:“喜欢么?大概是吧。我这几日一直想着,如果他能出来,我就嫁给他,和他到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一辈子安安份份过日子,也该是不错的。”
东方清遥眸清如水,专注看着我,似在品度我话语的真实度。
我静静对他对视,眸光想必亦是清澈如水。这三年来,我已经很少让人看到我这种清澈见底的目光。身在异世,备受折磨,已带来太深的疲倦,太多的戒心,早让我的眸子如古井般深冷无波。
很久,很久,东方清遥轻轻吁一口气,道:“罢了,只要你好,我又还求些什么呢?我帮你救人,一定帮你救出他来!”
我抬头看他,他长长的袖子甩动着,雍容而平淡地微笑着,似乎一下子便已放开胸怀,不再为儿女情事困扰。
我暗暗松了口气,恬淡笑道:“你不用救他了。我已经想到了办法,现在只要纥干承基自己想活下去,他就能出来;如果他不想活,一意求死……”我有些恍惚,自语道:“那么,他大概也不值得我为他伤心吧?”
东方清遥一时沉默,然后叹道:“你的聪慧,我原也知道。可惜你帮我一场,我竟不能帮到你什么!”
我抑住心头复杂的情愫,嫣然一笑道:“你可以帮我,至少现在,你可以把我送回到梅园去。”我必须尽快回到梅园去。太子已对纥干承基动手,未必不会对我动手。这两日容锦城暗招了一批高手护在梅园之中,加上我身边的四名吐蕃侍卫,相对而言梅园还是比较安全的。而书苑经了东方清遥这次大劫,得力的人手严重不足,如果太子此时动手,我可就险了。
东方清遥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去,顺便将画儿接回来。——我这一向,对她也不够好,很少顾及她的感受。”
容画儿此刻必然是很伤心的了。她的丈夫把她撇在娘家不理,却带了她的妹妹双双离开,如果易地而处,我一定气得要发疯了。
我一边向屋外走去,一边道:“是啊,画儿和剪碧,对你才是一心一意的。”
东方清遥张了张唇,欲说什么,终究只是淡然笑了笑,随在我后面送我。
已是傍晚时分,天色依旧闷闷地阴着,撒着细朦朦的雨丝,苍瞑幽凉,园中的花木亦是迷蒙不清,点缀院中的山石亦是朦胧,似有人影在其间晃动。定睛看去又看不到甚么,瞧来是我自己乏了,连眼睛都花了。
转过回廊,便是一排整齐的石径,清遥为我撑起伞,看着我脚下,道:“小心了,别踩在旁边的稀泥上弄脏鞋子。”
我应一声,已走到方才在回廊中看到的山石边。几乎毫无预兆地,一道白光斜次里窜过来,直刺我胸门。
我惊叫一声,犹未解发生了什么事,只听一阵布帛撕裂之声,紧接着“格”的一声钝响,一抬眼,东方清遥持着伞已和一黑衣蒙面人斗了起来,伞面的油布已经被斩得碎片零落,骨架亦断了许多根。
以这木质的伞架与黑衣人的锋利宝剑相斗,东方清遥自然占不了好处,眼看那伞四周的骨架尽给斩了,连主干都给越斩越短,东方清遥的处境极是危险。
我喉咙发干,声带颤抖着,却好久才发出惊惧无力的呼救:“快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那黑衣人咕哝道:“这臭女人!以为你活得过今天么?”
但见他手一扬,一柄亮闪闪的飞刀已经向我飞来。
东方清遥奋力扬起伞柄,打落那飞刀,喝道:“书儿,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