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中几乎惊叫失声。岳曦云可能真的把玩笑开得大了,却不知纥干承基这个傻子,却是经不起逗弄的。引他动起真火来,说不准就真动了杀心了。
二十一世纪的景谦原本就是现代的柔道高手,算来到唐代两年,托身武将,剑术必又精进,但遇到纥干承基这等终日与剑为伍的绝顶高手,只怕又相差颇远,若因此有个差错,我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我顾不得尚未梳妆,衣冠不整直冲出来,叫道:“承基,别伤了曦云!”
纥干承基愕然看我一眼,目中的伤痛瞬时如烟花迸溅,转眼又逝去,化作森恨怒意,凝到剑尖之上,似怒龙般疯狂向岳曦云卷去。岳曦云剑势稳重,却也罕见这等狠厉无情之剑,封挡之际,甚是艰难,步履亦有几分狼狈。
我一想,方才这声曦云,叫得太是亲热,只怕更要激出纥干承基的肃杀之意了。眼见岳曦云危险,我眼中一幕幕,都涌着清遥那日倒在我怀中的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影像,只觉胆战心惊,一颗心直要从嗓子口跳落出来。若再来这么一出悲剧,我真宁可现在便死了。
想及此处,我狠下心肠,已在容锦城、白玛等人的惊叫之中,直卷岳曦云与纥干承基剑影纵横的剑圈之中。
我敢打赌,岳曦云绝对不会伤到我,他一定会撤剑;而纥干承基呢?已经惹红了眼的纥干承基呢?他会一怒杀我吗?
岳曦云的剑正伸到我面前,见我冲上来,硬生生将剑锋偏向旁边,而纥干承基的剑势太快,目标原是稍远处的岳曦云,却被横刺里冲出来的我惊住,有了收势之意,却已是不及,眼看那剑尖便要触到我身上,我的手臂被岳曦云迅速拉了一下,人已倾向一边,被岳曦云掩到了自己的身后。
而岳曦云自己前方已经空门尽露,纥干承基的宝剑,毫不费力刺到岳曦云胸口心脏部位,甚至听到“当”的一声刺透护心镜的声音。
精钢铸就的护心镜,竟经不起这剑客的愤怒一击,连岳曦云脸上都露出了惊骇之色。
好在这时剑已顿住,纥干承基只是握住剑柄,愤恨盯住岳曦云和我。
我已惊得两脚发软,说不出话来。而岳曦云此时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拍着掌道:“好剑!好剑法!好剑客!”
纥干承基恨意渐渐消散,有些水气在他漆黑的眼中朦胧。他忽然一抖手,剑已从岳曦云胸前撤出,黯然道:“罢了,罢了,你肯这般护她,她亦肯这般护你,我再不知趣,可真是个傻子了。你……你须得一直这么好好对待容书儿,她,她实在也心里太苦了!”
纥干承基还剑入鞘,垂了头,转过身子,慢慢向园外走去,那气沮的神情,竟是我从不曾见过的。
一时众人都愕然。
而岳曦云最先笑了起来,先是哈哈大笑,接着是捧月复大笑,边笑边道:“太有趣了,我这纥干妹夫,原来竟真是个傻子!”
纥干承基怔住
,回头看我们,却还没会过意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迸出眼泪来,大声叫道:“纥干承基,你知不知道你以后会怎么死?”
纥干承基张大嘴巴,傻傻站着,似解非解,似怒非怒,神情有趣极了。
我咬着牙,恨恨道:“你是笨死的!”
岳曦云跑过去,一把将他推到我身边,哈哈笑道:“书儿,我和恋花成亲时,你莫忘了带了我的纥干妹夫来吃我们喜酒!”
他一厢捧月复笑着,一厢挥着手,已大步迈向园外。
纥干承基总算明白过来,忽然跳起来吼道:“容书儿,你和他联合起来耍我?看我怎么整你!”
他一把把我拥到怀里,一边已肆无忌惮地亲吻上我的唇。
我又惊又羞,挣扎着探头往四周看去。可容锦城、白玛、桃夭等俱似没看见一般,扭过头边说笑着边往别处走,片刻便不见了一个人影。
纥干承基并不肯放过我,继续低头觅我的唇,喃喃叫道:“我才不会笨死,我以后一定是给你气死的!”
那怀抱,真的很温暖,轻轻拥住他,所有的恨,悲,怒,愁,终于渐渐随风飘远,眼前,只剩了这个男子,真心对我,我也真心以对的男子。
经历过那么多,我还能再次感知到幸福,我是不是该感激上苍?
天空明亮高远,如柔软的蔚蓝琉璃。暖风吹过,梅林絮絮响着,如爱人们温柔的呢语,袅袅在耳边回响……
《尾声》
贞观十七年四月庚辰,纥干承基被释次日,唐太宗李世民下诏,废皇太子为庶人。汉王李元昌、吏部尚书侯君集等并坐与连谋,伏诛,其妻子家属流放岭南。
奇怪的是,吟容却得以幸免,未被押赴岭南。我怀疑是苏勖念了旧情,更可能是吟容暗中去相求过,才留在了京师,寄居在某处道观。
后来依稀听说她又回了花月楼,高张艳帜,到底是因为久居繁华之地,已耐不住寂寞,还是因为心下失落,才抱了破罐破摔的念头,我亦无意再求解了。她是她,我是我,便是那害了我的小喜如今沦在何地,我也懒得理了。拨开绵绵恨意,自有一道蓝天。
太子被废后,李世民欲立魏王李泰为太子,但前朝有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一力阻拦,后宫有杨淑妃、武才人等暗里进言,一时犹豫不定。此时废太子进言,“臣贵为太子,复何所求?但为泰所图,特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不轨耳!今若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直言谋反为魏王所逼。
李世民终于觉出魏王野心,此时苏勖又从凉州找来了那块刻有“治万吉”的“天降奇石”,最终坚定了李世民的决心,认定“立泰,承乾、晋王皆不存;立晋王,泰共承乾可无恙也”。
四月下旬,李世民诏告天下,立第九子晋王治为皇太子,大赦,赐酺三日。加长孙无忌太子太师,房玄龄太子太傅,萧瑀太子太保,李勣为太子詹事,苏勖、于志宁等俱入东宫,共辅皇太子李治。魏王泰以罪降为东莱郡王,徙均州。
闻得吴王李恪依旧甚得李世民宠爱,常在宫中行走,与杨淑妃时时见面。我料他们母子并未死心,心下暗叹。我自落入大唐,一路走来也做了不少事,但历史的命运还是按照它的轨道运转着,虽是同情这对母子,但对他们未来的悲剧,已是无可奈何了。
五月,我的身体已然大好,再不想留在京城是非之地。过了端午,容锦城遂带了容家以及东方家上下人等,同回洛阳居住。纥干承基立即上书朝廷,辞去所有封赏官职,未等批复下来,便跟了我们一溜烟跑洛阳去了。
六月初八,剪碧诞下麟儿,我瞧那孩儿眉目宛然是清遥的模样,又悲又喜,见东方家业乏人打理,遂不时过去,帮着容画儿管理家务帐目。容画儿经了丧夫之痛,性情竟沉静了许多,连容锦城劝她另觅良人,亦被她一口回绝,只是静静看着剪碧才出世的孩儿,泪光闪动。她虽害了当日那个真正的容书儿,但终究却是我这个容书儿,欠了她一个夫婿,一份幸福。不知这份情,该如何去还清?
八月初二,我与纥干承基成亲。岳曦云携了恋花亲来祝贺,苏勖居然也舍了才成亲的南昌公主,百忙中抽身赶到洛阳喝喜酒。
这三个大男人喝得酒酣耳热,也不知都嘀咕了些什么话,纥干承基大着舌头跑进洞房,扯下我的大红喜帕,叫道:“容书儿,你到底是容书儿,还是云溪月?当日你威胁那个吟容说我要告发太子,到底是太笨还是太聪明?你快说,快说……”
额,我的天哪,我现在只想拔了那两个笨男人的长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