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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岑的运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她到了老夫人的颐年居时,孟君文还在。老太太看孙子,那是越看越爱。可是看着这新进门的孙媳妇,就不是那么顺眼了。
头发梳的太张扬了,衣服颜色太鲜亮了,走路的姿势太轻盈了,脸上的笑太明显了,衣服太瘦了,她的腰肢太纤细了,脂粉太淡了,衬着那张脸太过素净,眼睛更大,眉毛更秀气……可分明每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媚劲。
这是给谁看呢?是显摆她年轻,显摆她是新媳妇呗。
当年她老人家进门的时候,那可是……
老夫人在心里想了一连串低调、谦卑的成语,又是感叹又是遗憾,最后总结为苏岑太不知道内敛为媳妇的第一美德了。
苏岑虽不知道孟老夫人在想什么,但辩颜辩色,也知道她对自己不太满意。见老夫人停了话头,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严厉的挑剔,不由的就心头发怵。
那双老眼并不混浊,甚至带了点过度的凌厉,仿佛X光,将自己穿透了一般。保养的很好的嘴角微微下垂,带了点不悦出来,仿佛一出口就是对自己的指责。
苏岑不由得的挺直了肩背。从来没打过这样的硬仗,只怕还没正面相遇就已经输了。可是输阵不输人,老夫人没有多少时光,她却有着漫长的一生,她不能让自己后半辈子都葬送在这了。
苏岑上前行礼:“孙媳给祖母请安。”
孟老夫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并不接腔,只是那审视的眼神却一直没离开过苏岑。笑话,不战而屈人之兵,这话不是没道理的,她倒要看看这苏氏有没有眼色,下回还敢不敢这么恣意。
苏岑又给孟君文见礼:“相公福安。”
孟君文一点颜面都不给,将头直接一扭,朝着孟老夫人亲昵的道:“女乃女乃,我还有事,等我回来再陪您说话。”
孟老夫人这才收回视线,一脸慈爱的道:“去吧,你母亲身子不好,多过去陪陪她,我这把老骨头没的讨人嫌,就不必你们往这来了。”
孟君文转身就走。
苏岑一咬牙,抢一步拦住孟君文道:“相公请等等。”他要走了,她还怎么在这孟府待下去?不如抹脖子算了。
孟君文尚未发作,孟老夫人先冷笑一声,把眼睛一瞪道:“苏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和我老婆子说。虽说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没到老脉糊涂的时候。君文是男人家,别事事都烦他。”
孟君文连眼皮都不抬,噙着笑道:“还是女乃女乃明事理。”
这祖孙俩一唱一和,几句话就将苏岑批驳的一文不值,百般不是。
刚过门的新媳妇,就不安于室,气病了婆婆,敢跟太婆婆诉苦抱怨,又不够贤淑,总想缠着男人家……
这样的媳妇,就是立刻休离了都不足为惜了。
苏岑恨的直咬牙。她还什么都没说,就被冠了这么多顶莫须有的大帽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却不肯让,直挡着孟君文的路,脸朝着孟老夫人,道:“祖母在上,孙媳还的确是有件事想请祖母做主。”
孟老夫人哼了一声,道:“男人的事是大事,君文,你且先去吧。”
苏岑道:“祖母容禀,这件事,相公也跟着听听的好。”
“放肆。”孟老夫人一拍桌案,震的茶碗叮当作响:“苏氏,你到底有没有规矩?苏家就是这么教你目无尊长、以小犯上的?我还没死呢,说话你就不听了?既入我孟家门,就是我孟家的人,少不得我打点起精神替孟家的列祖列宗教训你这不懂事的媳妇,也好过被世人笑话,让祖宗蒙羞。来人哪,请家法。”
一句话,不容苏岑辩驳,直接将她打入了地狱。
玫瑰扑通一声跪下道:“老夫人,大*女乃年幼,不懂规矩,您仔细教着,可千万看在我家老爷和夫人的份上……”
孟君文呵笑一声道:“你是谁家的奴才?不懂事倒也罢了,又偏这么没眼色,来人,拖下去。”
立时有两个媳妇子拥上来,不由分说掩了玫瑰的嘴直接往外拖。
苏岑气不打一处来。这显见得是孟家啊,老的昏庸,只知护短,小的浑蛋,就知道杀一儆百,她苏家从上到下就都不是人,凭他们欺负拿捏。
苏岑掏出帕子,掩住眼睛,忽然就放声大哭:“爹,娘,女儿不孝,枉受了你们的养育之恩,白白的辜负了夫子的教导,拙嘴笨腮,性子软善,今日难保其身,只怕再没机会孝敬你们二老了。倘若女儿泉下有知,定会在那世替二老祁福。女儿不求昭雪,但求心安,爱我者,我必祝之,恨我者,我必以德抱怨,只愿女儿来世投胎到好人家,再不给苏家蒙羞……女儿不愿蒙冤,又无以辩驳,不如以死名志……”
说时看准了旁边的柜角,直朝着就撞将上去。
孟老夫人正冷眼看着,被苏岑凄厉的哭声搅得头晕脑胀,正不耐烦要叫人强行将她拉下去受家法,却听她说东道西,拉七扯八说出这许多话来。
偏生她虽然哭号尖利,口齿却清晰,一字一句听的又清又楚,声音又脆,直传到二里地之外。
虽然一字没说受了欺负,又受了谁的欺负,可但凡有心人听的一两句,也知道是在她这受了委屈。
刚过门的媳妇,孟家就给气受,传出去只能让人笑话孟家娶得了泼妇,有失宽和,简直丢尽了孟家几代的颜面。
忽然见苏岑说着说着竟然生了死意,朝着柜角撞去,只吓得孟老夫人三魂六魄出窍,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来,伸手喊着:“别,你这是要做什么?来人,还不快拦着。”
这要是见了血,不吉利不说,要是苏家不服不愤,闹到公堂之上,孟家再无所不能,也难逃罪责。
谁成想这苏岑竟是个泼妇。
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只能自认倒霉。
众人纷纷涌上来,却已经迟了,只见苏岑重重撞上柜角,登时身子一软,人就委顿了下去。
玫瑰尖叫一声,突的生出一把子力气来,挣月兑开两个目瞪口呆的媳妇子,抢身扑上来推开众人,扶住苏岑,哭的声嘶力竭。
有其主必有其仆,玫瑰这会也豁出去了,顾不得颜面,顾不得规矩,顾不得礼法,用帕子捂住苏岑头上的大包,悲悲泣泣的道:“我那苦命的小姐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世上哪有受了欺负,蒙了不白之冤,不想着分辨就自寻死路的?知道的说你性烈孤傲,不知道的只会说孟家苛待了你,你就算是死也落得个不孝的名声。更何况老爷和夫人视你如明珠,何曾让你受过这种委屈,若是知道你为这点小事就寻了短见,岂不是要哭死?孟苏两家结亲不成反结仇,小姐你就是千古罪人……小姐,你死的孤单,黄泉路上少人服侍陪伴,玫瑰不才,愿意跟你而去……小姐,你等着奴婢。”
玫瑰说着哭着,站起身也要撞墙。
孟老夫人头疼难耐,不等玫瑰哭完就喝令丫头媳妇:“拉住她,拉住她,这都是些什么家里出来的人?一个个不会说话不会做事,动不动就以死相挟,与市井小民有什么区别?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底下围了一群的丫头媳妇,早就防着呢,因此一听老夫人吩咐就忙上前将玫瑰扯住了。
玫瑰连抓带跳脚,自己披头散发不说,也抓伤了好多底下人。虽然形容颇为狼狈,也算是稍稍出了一口恶气。
孟君文厌恶的皱起眉,索性趁乱拔脚走了。
屋里乱成一团,早有人报与孟夫人知晓。孟夫人知道儿子与儿媳不睦,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儿媳定然要回门,儿子定然不肯跟着回去,她索性装病,躲起来谁也不理。
任凭她们闹去。
谁知这苏氏竟在老太太那闹起来,还闹的这么大。
孟夫人匆忙换了衣服,带人急匆匆赶来,才进门,就见老夫人歪在椅子上,围着几个丫头给她打热水、拿药、递茶,地上躺着苏岑,她的陪嫁丫头叫玫瑰的和几个家人正打在一处。
孟夫人身边的主事柳妈妈扬声道:“夫人到。”
地上的丫头媳妇们竟没听见,孟夫人只得迈步进来,温声道:“娘,这是出什么事了?”
孟老夫人一指地上,道:“你快叫人把苏氏抬出去,请大夫给她看看,我眼瞅着是要抱重孙子的人,土都埋半截了,临了临了要受这样的磨折……我是受不了这通闹了,再闹下去,我早晚得把命赔进去。赶紧的,抬走抬走……”
孟夫人给柳妈妈示意,一边上来陪笑道:“娘,孙媳妇不懂事,您只管打发人叫儿媳妇来,好的歹的,儿媳妇替您发落她,何必跟小辈一般见识?再气出个病啊灾啊的,多不值得?昨儿个从外边新进来的上好的葡萄,我叫人送了半筐来,您只管叫丫头给您剥了,且消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