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本地乡间风俗就是这样,潘家老少爷们只在院子里吃过午饭,便又陆续回后院忙活去了,不说大牛,连潘富年都没有进正屋去跟亲家母见面的意思。
大妞对小乔解释说:其实此次主要是亲家母带着姑娘来探门的,让姑娘熟悉一下未来婆家环境,如果觉得有什么不满意,可以提出来,婆家改过,再备礼去告知一声就没事了。
小乔问了句:“那如果姑娘不满意,要想退婚可不可以?”
大妞怔了一下,说道:“没有这样的事吧?我是没听说不过李家对咱们家很满意的,刚才我陪着大嫂在屋里吃饭,娘对她说咱家人多,让她别害怕,大嫂回说兄弟姐妹多才热闹,她喜欢……亲家母也笑着说在娘家冷清惯了,日后成亲进了家门,不知有多开心呢”
小乔笑了笑:“这么说来,这亲是结定了?”
“当然啦”
“可别出什么意外来……”
“瞧你这张嘴,瞎说什么?该打”
无巧不成书,吃过晌午饭,又坐着喝了碗茶,李家母女三人便要告辞归去,潘家三个女人挽留几句,便客客气气地送出正屋来,潘二娘叫大妞去唤大牛套车,亲家母笑着说不用,让女婿忙着吧,来时请了村上的马车,在路坎下等着呢。潘二娘便教二妞用大竹叶包了些熟热的肉菜,和两个江米饭团,放进装好的备给亲家带走的礼物篮子里,说既是村上的人,到了门口都没能请进家来喝口茶,失礼了,好歹让人家吃点热饭菜,李家母女连说太客气了,只是几步路而已……女人们在院子里拉着手,说两句走两步,好似万分舍不得似的,总也走不到院门口,忽听得门外一声喊,潘二娘顿时呆住,恍然似在梦中,转头看去,脸上表情变得生冷。
门外一迭连声喊的是:“二姐二姐在家吗?妹子我来了”
小乔心头突地一跳:没有错吧?居然是张三娘的声音
确实是张三娘,拖儿带女,满面笑容从院门处走进来,甩着手里的绢帕对潘二娘道:“我的亲姐姐啊,都在家呢亏我喊了这么多声,你一声儿都不应,是什么道理?”
潘二娘转头对大妞说道:“来的都是客,拿壶茶摆在院里桌子招待一下就行了,不许进屋我先送亲家母上车再回来。”
张三娘冷眼扫视李家母女,忽然一步上前挡住:“哟哪来的亲家母?这姑娘壮得跟个小牛犊似的,说给谁呢?二虎?”
小乔又好气又好笑,这张三娘也太阴毒了吧,人家好好一个健美姑娘,给她说成小牛犊
潘二娘气白了脸:“跟你没关系,一边去”
大伯娘自是认得张三娘的,这会子倒也护着潘家脸面,上去拉开张三娘:“他姨,你这样就不对了,既是拒了我们家大牛,难不成还要大牛一辈子不娶亲?这姑娘是我们家大牛定下的媳妇,五月就要进门的,不是非得要娶你家……哎哟”
话没说完,就被张三娘掀过一边,张三娘插着腰站在潘二娘面前,指着潘二娘说道:
“我看谁敢打小儿订下的亲事,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年前还和姐夫一块儿上我家去闹,口口声声要揭了我家的瓦,拆了我家的店,这会子你倒要反悔了?另订别家姑娘,我的莲儿怎么办?”
李家母女到底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李秋香脸色发白,往她娘那边移了两步,母女俩抱在一起,李母惊惧地看着潘二娘,问道:
“亲家,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退了吗?”。
潘二娘回头用安慰的目光看看她们,坚定地说:“退了,退得一干二净我家大牛的媳妇就是李秋香,谁来也不认”
李家母女几个松了口气,那边一直低着头的张玉莲忽然捂脸痛哭起来,越哭越大声,小顺子抱住她摇晃着喊:“姐姐别哭我去找大牛哥来,大牛哥痛姐姐,大牛哥说他只想娶姐姐”
小顺子跑开,小乔掐掐四蛟的手,朝小顺子努努嘴,四蛟立即尾随而去。
张玉莲听了小顺子的话,痛哭变成抽泣,掏出绣花绢帕擦拭眼泪,娇弱的模样惹人生怜,她挽了个精致的仙人髻,上簪两朵淡红色绢花,穿着件碧青绣花襦袄,簇新的大红裙子,上边也绣满缠枝莲花,相比之下,李秋香身上的红色夹袄,淡绿外裙就太平常了,根本半点彩线也无,内衬的一件米黄色长裙还是半旧的……听着潘家几位姑娘艳羡地讨论张玉莲的好手艺,李秋香脸又白了:张玉莲光是穿衣打扮的功夫她都比不上,何况这一手精巧的绣艺
大伯娘朝二伯娘挤眉弄眼,和她的媳妇们抱了看热闹的态度站在一旁不再作声,二伯娘面无表情,不管潘二娘怎么决定,若用得上她帮忙,她就帮,不用,就看着。
潘二娘不见了四蛟,便对小乔说道:“你去,告诉你大牛哥:没有我点头,敢进前院一步,我打断他的腿”
张三娘跳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二姐如今大姐也不在了,这世上可只有你我是亲姐妹……”
小乔往后院跑,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回头看时,只见张三娘捂着半边脸,傻楞楞地看着潘二娘。
后院也炸了窝,潘家年轻一代兄弟们听说大牛的两位未婚妻在院门口撞上了,大感新奇,都想出来看看,被潘大伯喝住,潘大伯问过潘富年,得知原是张家悔婚在先,又听小顺子来找大牛时说的是:与张玉莲定下亲事的那家独子竟然在大年初三病死了,张三娘这才拉了张玉莲来找大牛。顿时火冒三丈,眼见大牛动心,放下手上的活想要跟小顺子走,不等潘富年阻止,潘大伯先就指着大牛喝道:
“你敢去,我和你爹把你捆起来吊着打退了就是退了,再没有半点关系,你已经另订亲,她个望门寡,还来找你做甚?你要学你二伯吗?嗯?看我不……”
潘二伯在旁难堪道:“大哥,给我留把老脸成不?我这有儿有女呢”
潘大伯哼了一声:“你也算有儿有女?看看你那儿子,像个什么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又不是读书的料,你要养他一辈子么?你就是给那女人害的她的命比你的命硬,知道不?”
大牛被潘大和潘四捉住,挣扎着:“我不怕望门寡我要去问莲表妹,她愿意嫁,我就娶”
潘富年拿着锤子用力敲了一下木头:“不准去你不能对不住李家闺女”
“爹李家闺女,咱们可以陪钱,退了就是”
“混帐”
潘大伯和潘富年空前合拍,大喝一声,把跑进来的小乔吓得险些跌倒,潘金山忙走来安抚她:“小乔表弟,没骂你,别怕”
小乔便走近大牛,学着潘二娘的语气:“二姨……你母亲说:没有我点头,大牛敢进前院一步,我打断他的腿”
大牛脑袋顿时耷拉下来,潘大和潘四放开他,兄弟俩使了蛮劲还差点按不住这小子,暗想还是三婶娘有威信,一句话抵得过老少爷们的喝骂恐吓。
前院,张三娘拉着泪人似的张玉莲跪在潘二娘面前,张三娘哭求:
“二姐,看在大牛和莲儿青梅竹马,打小儿相亲相爱的份上,你别生气了,成全他们吧莲儿这辈子,只想嫁给她大牛表哥啊”
潘二娘鄙夷地瞅她们一眼,淡淡地说道:“我这半辈子辛辛苦苦,也只在年轻时看过几场戏,嫁了潘老三,忙着生儿育女做家务活儿,再没能出去看戏,今年你们娘儿俩倒是来给我演了这一场,可惜熟人熟面,不好看快给我起去,大年间我不拦你,想进院子喝口茶洗把脸可以,要想住下不可能家里没多余的地方,大牛父子和他叔伯、哥哥们都在忙着建新院子,一等新院子建好,新媳妇就进门,到时我们会热热闹闹办几桌酒,但不请你们张家,你该记得当日我说过的话:潘家和张家,从此不相往来你是怎么应我的?你当时说的是……”
张三娘尖声喊道:“姐姐亲姐姐妹妹错了,求你别说了”
潘二娘哼了一声:“不让说?却为的什么?懒得管你,我先送送亲家”
她亲亲热热地拉着李家母女的手,绕过张三娘母女,走出院门,笑吟吟说道:
“亲家母啊,你看,这新院子修好了,还请亲家母和姑娘过来瞧瞧吧?过完年大牛他也忙,家里农活自是不用他看顾了,他在城里找到一份体面活儿,每月银子进项不少,他是个实心孩子,早上进城,晚上必是要赶回家来住的,所以等成了亲,媳妇儿不用担心,早晚都能见着你丈夫……”
张三娘和张玉莲面面相觑,脸色更加难看:年前小顺子说的话难道是真的?他拿了一大包只有富人家才舍得买给孩子吃的糖果回家,说是大牛哥给的,大牛哥的牛车上堆满好东西,吃的用的穿的,看花了眼,还有大牛哥身上穿的衣裳是新崭崭的,比店铺里那些小掌柜还体面……小顺子从小喜欢和大牛兄弟几个混在一起玩,最反对娘和姐姐跟大牛家断了姻亲,平日在家没少为此寻事由吵闹,当时母女俩只以为小顺子同情大牛,又在瞎编,哪有赶着牛车的人能够买到那么多好东西?就算小顺子说的真话,指不定大牛是进城替村上财主运年货吧?娘俩听过就过了,万万没想到,大牛他真的在城里找着好差事做
张玉莲拉着张三娘的衣袖摇了两下,盈满泪水的眼里尽是怨怼,张三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自己难道真是老糊涂了?这不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女儿要是月兑不了手,得养在家一辈子,害了女儿,也害了自己啊
老天哪平日里没少做善事啊,为什么老天不长眼,让她遭这样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