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腊月,天寒地冻,井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踩上去溜滑溜滑。罗依极不愿近前去打水,但婆婆孔氏就在身后,逼得紧,没奈何,只能小心翼翼地踮着脚,伸着已冻僵的手,去扯那硬邦邦的井绳。然而,井台上终究是太滑,她的身子又太单薄,几个拉扯,井绳犹自纹丝不动,她整个人却朝井里栽了过去。
“呀”随着罗依发出短促而慌乱的尖叫,孔氏下意识地伸出去手去,似要去抓她的衣衫,但中途不知想起点甚么,手下就顿了一顿,就在这停顿的刹那间,罗依瘦瘦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井中,只余自井下传来的,渐渐弱去的呼救声。其实这呼救声也没持续多久,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噗通的落水声就传了上来,惊得孔氏浑身一个哆嗦。
“救……救人……”孔氏欲大声呼喊,但却有种名叫惊喜的感觉浮游而上,直卡在嗓子眼,让她放不开声量。
但还没等她惊喜到绽开笑脸,便有一人旋风似的冲进院门,急吼吼地问她:“救人?有人落井了?”
孔氏定睛一看,来人却是罗依父亲的小徒弟,韩长清。他这忙忙慌慌的神情,教孔氏看了极为刺眼,使得她不情不愿地将井台指了一指,才想起来要掩面作势,挤出几滴眼泪,装出哭腔来喊:“是罗依落水了呀……”
然而韩长清根本没去瞧她,只听得一声罗依,就把手里拎的东西一扔,拔腿奔了出去,转眼请了隔壁的赵大婶和她的二儿子赵世杰来帮忙,拿绳子绑在腰间,下井把罗依救了上来。
大概因为大冬天的,井水太冷,罗依被抬到屋里时,已是面若纸色,气如游丝。赵大婶给她换衣裳时,已是不住地搓她的四肢,但仍旧没有起色。
孔氏见她这样儿,寻思是活不长久了,一时心虚,便指着韩长清的鼻子大骂:“好你个韩长清,无事总朝我家跑,你说,你若不是特意来寻罗依的,又怎会这般地巧,她落水时你正好就冲进来?”
“你休要胡说,我和阿依清清白白”韩长清无心同她细辩,匆忙丢下这一句,就拔腿跑出门,去请郎中了。
孔氏犹自骂骂咧咧。赵大婶看不过眼,劝道:“孔嫂子,少说一句罢,哪有人自己坏自己儿媳名声的?”
孔氏听她这声气儿,是说自己冤枉了罗依,当下不服气,同她争辩起来。
她们这里吵得欢,无人注意到,躺在床上的罗依,眼睫毛微微动了一动,嘴角也朝上翘了一翘。不过,罗依也没留意到他们,因为她正沉浸在穿越的喜悦之中——她真是太好命了,刚被医生诊断出得了绝症、活不过三年,转眼就穿了,白捡一条命来活。狂喜过后,又有些怅惘,虽说她在那世无父无母,了无牵挂,但却是刚在服装设计界崭露头角,眼瞅着就要事业成功,却突然穿了,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唉,罢了,也许这都是命……罗依正默默地安慰自己,忽闻床畔一声怒吼,吓得她睁圆了眼睛。
原来是赵世杰见自家老娘吵不过孔氏,出声帮忙:“再要胡说,小心我揍你”
赵大婶虽说是个厚道人,但她这二儿子却是个小混混,做起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孔氏看了看他那碗口大的拳头,十分不甘,但还是把原本要骂的话收了回去。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众人这才惊讶地发现,罗依醒了,而且看起来精神不错,虽然脸色仍旧惨白,但那一双眼睛,里头却是有神采。
孔氏顿时心思百转,脸上挤出个笑容来,道:“你醒了?”
正在这时,一人风似地奔进屋内,直扑罗依床前,口中叫着:“阿依,你怎么了?”
孔氏正要骂人,却见来人正是她的儿子沈思孝,便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地道:“有韩长清在,她怎会有事。”
沈思孝一回头,正瞧见韩长清领了郎中进门,他的目光在韩长清和罗依身上来回转了一圈,脸色渐渐地不好看了。
韩长清极怕他们误会,方才是急着去请郎中,才来不及解释,这会儿郎中已上前为罗依诊脉,他便去井边把散落的盒子拣了回来,拿给众人看:“我是替师娘跑腿,来给阿依送糕点的。”
孔氏马上把盒子接了过去,道:“她才落了水,哪里吃得了这个,且先搁我那里罢。”
好个老货,连儿媳娘家送来的几盒糕点的便宜都要占赵大婶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
韩长清到底是男人,心思粗,倒没觉着甚么,而且一心记挂着得快点去罗家报信,因此见罗依已然醒来,郎中又在跟前,便告辞走了。
郎中给罗依诊过脉,称人无大碍,只是寒气入侵,得有好几日的伤寒,须得好生调养。说完,留下药方,找孔氏要了出诊费,便走了。
且不论孔氏听了这诊断是何种心情,反正赵大婶母子两是松了口气。赵世杰晃着拳头威胁孔氏和沈思孝:“好生调养,听见没有不许再欺负罗依”
孔氏怕他犯浑,不敢惹他,但看向赵大婶的目光就变得很不友善,似在责怪她没把儿子看管好。
赵大婶倒不怕她,只是看看罗依仍无血色的脸,想了想,便道:“我那儿刚得了块好布,正想求阿依给做件新衣裳呢,却没料到她落了水,看来是做不成了。罢,我找街头的牛裁缝去,只是他家的手艺,比不上阿依的……”
赵大婶出手向来大方,请罗依做衣裳就从来没少给过银子,孔氏马上就换了笑脸出来,道:“不过是落个水,算甚么大事,何况郎中也说了没有大碍,你只管把布送过来,我立马就叫她裁起来。”
“不急,不急。”赵大婶忙道,“等她大好了,我再把布送过来,不过这事儿可就这么说定了”
“哎哎”孔氏连声答应,亲自把赵大婶母子送出门外。
赵大婶瞧她这样子,心里松了口气——能有钱赚,罗依暂时算是安稳了,至少在衣裳做好之前,孔氏不会十分地为难她了。
屋里只剩下了沈思孝,他便重新凑到罗依床前,探头去看她。罗依此时已闭上了双眼,呼吸平稳,似已熟睡。她人瘦,脸小,加之才受了寒,气色也不好,但却愈发衬得那嘴唇红扑扑地,娇艳欲滴。咦,她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嘴唇却怎么这般地红艳?沈思孝不晓得罗依这是极度兴奋所致,不由得暗自称奇,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越伏越低。
眼瞅着他就要把自己的脸凑到罗依的唇上去一探究竟,孔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看那韩长清殷勤得,我们又不是不给罗依请郎中,偏要他跑了去”
沈思孝慌忙直起身子,待听明白孔氏话里的意思,看向罗依的眼神马上变得晦涩莫名。过了一会儿,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地道:“郎中说了,阿依没甚么大碍,我这就收拾屋子去。”
他的意思,孔氏明白,是说晚上依旧要同罗依圆房,这事儿是一早就说好了的不假,可这会儿罗依才刚落了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是?真是跟没见过女人似的孔氏开口就想要骂人,但一想,沈思孝可不就是还没碰过女人?因此这话又给咽回去了。他们的这座房,是个一明两暗的套间,隔着窄小的客厅,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的沈思孝,正在忙碌地收拾着自己的屋子。孔氏还从来没见他这样积极过,一时心里堵得慌,但若让她以罗依落水的缘由去阻拦,岂不显得她太关心罗依?她才不要给她这个面子因而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沈思孝这般的猴急,可见是没把罗依的病放在心上,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她在心里默默念叨了好几遍,方觉翻滚的血气稍稍压下一点,转头斜瞥着床上的罗依,骂道:“早就说好及笄这天圆房的,却怎地还不起来梳头穿衣?”
当看到罗依仍旧紧闭双眼,一动不时,她反倒高兴起来,心想她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入洞房,决计是讨不了沈思孝的欢心的。她面带着微笑,冷哼着到对面看沈思孝去了,罗依仍旧没有反应,只顾惊叹脑中突然出现的界面。
界面,是的,类似电脑游戏道具购买的界面,金属钮扣、暖宝宝、牛肉罐头、防狼喷雾、脚踏缝纫机,五样物品一字摆开,旁边有数量下拉窗口以供选择,下面标有购买价格。不过此时所有的价格标示都呈灰色,以她玩电脑游戏的经验来看,这说明她身上所携带的钱不够,无法进行购买。是了,她才刚被人从井里捞起来,哪里有钱呢?
见那些东西看得着却买不了,罗依就失去了兴趣,转而点了点界面右上角的叉叉,睁开了眼睛,打量起自己所在的屋子来——比起穿越、多出一个健康的人生,这界面算得了甚么。只不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此时去了何方。看方才那姓孔的女人对她的态度极不友善,想来原先的罗依,是常常受她欺负的罢,只不知此番落水,与她有没有关联。在古代,姓孔的女人,应该是被称作孔氏的罢,那她在这里,是为罗氏?说来还真巧,她和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一样,都叫作罗依,不知这是否就是她穿越的契机之一……
等等刚才那孔氏说甚么来着?圆房?和谁?难道是才刚离去的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