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要有错被休,才会被夫家扣下嫁妆罢,罗依冷哼道:“你倒是说说,七出之条,我犯了哪一项?”
孔氏哑口无言。
虽说夫家拥有休妻的绝对权力,但这妻,也不是那么好休的,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休的。你若不能讲出个子午寅丑来就把妻给休了,那女方的娘家人可不会饶你,甚至会一纸状书把你告上官府的。而沈家无权无势,孔氏又只会欺负媳妇而已,一旦上了官府,吃亏的肯定是沈家。
孔氏不傻,这些关节她都知道,因而主动把气势稍降,主动让了一步:“要想和离也行,但嫁妆我是不还你的,你进沈家以来,花费也不少,我们并不宽裕,为了你……”
孔氏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大意无非是罗依花了沈家不少钱,她那点嫁妆根本就不抵事,不让她倒给钱就算好了的,怎能还把嫁妆还她。
真真是可笑,别说她没花沈家甚么钱,就算是花了,又与她嫁妆何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为沈家妇,他们养她就是该的,更何况她还自己替人做衣裳赚钱?
不过,既然是铁了心要和离,同她作些口舌之争也是白费精神,不如省省力。罗依听常氏提起过,她当初的嫁妆一共有六个箱笼,其中四季衣裳两箱、锅碗瓢盆两箱,还有两箱是装饰摆设之类。这些东西虽然也值钱,但同自己的幸福相比,还是微不足道,因此她权衡利弊,还是答应了孔氏的要求,只不过附有条件:“如果你现在就把离书给我,那嫁妆我不要也行;如果你只能给我一个空口承诺,而没有正式离书,那嫁妆的事儿,我就得先回去跟我父母兄弟商量商量。”
和娘家父兄商量商量?孔氏迅速地思考起来。罗家虽然老实,但架不住老子硬朗,儿子壮实,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怂恿罗依索要嫁妆?就算他们不怂恿,那个韩长清肯定也会跳出来插手的,还不如直接把离书给罗依呢,这样不但落了全套的嫁妆,还去了个眼中钉肉中刺,看沈思孝以后还总不总朝西屋跑。至于儿媳妇,只要他日沈思孝高中,还怕讨不到好的?
孔氏越想越觉得这决定不错,于是便对罗依道:“咱们现在就去街上找个代人写信的,把离书给写了,我按上手印给你。”
她答应得这般干脆,罗依反倒怀疑起来:“只有你的手印而没有沈思孝的,会不会不具有效力?”
孔氏满口保证:“肯定有效,不信你拿了就去官府备案,看看有没有效。”
这主意不错,于是罗依同她一起走到街上,找了个代写书信的,刷刷几笔把代子和离的离书给写了,孔氏当场按下手印,然后又一同去了官府,顺利将离书备案。当然,所有手续费都是罗依出的,不过只要能和离,她也懒得计较这些了。
“我就说有效罢?”孔氏丢下这一句,匆匆就走了,生怕罗依反悔要索回嫁妆。
而罗依捧着那一封加盖过官府官印的离书,喜不自禁,如置梦中一般。她和离了从现在这一刻起,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自由人了,再与沈家无瓜葛了早知道孔氏这般好说话,一开始她就该找她的
说来也是,孔氏是典型的寡妇恋子,一腔热情全记挂在沈思孝身上,任何靠近沈思孝的女人,都被她臆想成“情敌”了,不然她也不会连夜闯洞房的事都做得出来,在这种心理之下,她又怎会不乐意看到自己和离?更何况,沈思孝还一门心思记挂着圆房,这让她更为揪心。看着罢,就算沈思孝再婚,将来的媳妇也一样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社会规则允许,只怕她会动心思,不给沈思孝娶媳妇,就让他同自己亲亲热热相依为命一辈子罢。
不管怎样,她总算是成功和离,跳出牢笼了,那孔氏再怎么变态,都不是她操心的范畴了。
罗依把离书紧紧贴在胸前,几乎是雀跃着回到家中,蹦跳着进了裁缝店。她已经想好了,一进门就拿离书给罗家人看,把实情告诉他们,就算他们会惊诧,会埋怨,会嫌弃,她也认了,反正有罗久安和高氏在,想来无人会赶她出门,至于哥嫂的不满,她会把住房的租金给他们的,她而今有四两银子在握不是么?
然而,罗家裁缝店悄然无声,空无一人,仔细一看,只有放学归来的罗长吉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制衣台后,捧着本新书摇头晃脑地看。
“人呢,都去哪里了?”天色已晚,他们怎会选择这个时候集体出门?罗依一愣。
罗长吉见她回来,兴奋地站起来,冲出柜台,直扑她面前,激动地语无伦次:“姑姑,姑姑,爷爷,女乃女乃,我爹,我娘,叔叔,姑姑,还有韩叔叔,都冲去你婆家,抢嫁妆去啦”说着,直扯她的衣襟:“姑姑,你带我去看热闹好不好,他们都不让我去,可是我好想去。”
甚,甚么?抢嫁妆?全家出动?罗依瞠目结舌:“他们怎么知道我和离了的?”
“咦,姑姑,你和离了?”罗长吉一脸好奇。
“他们不知道?”罗依更为惊讶了,“那他们为甚么要去抢嫁妆?”
罗长吉偏着小脑袋,道:“他们说要给姑姑撑腰,让姑姑在沈家不受欺负。”
罗依感动莫名。
但罗长吉的下一句话却是:“那样姑姑就不会一直住家里了。”
罗依笑容微涩,问他道:“你不希望姑姑一直住在家里么?”
“当然不会”罗长吉大声地道,“是我爹和我娘不希望姑姑一直住在家里,他们说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也没房子住……”
这些都是罗依预料过的情况,所以倒也不觉得如何伤心失望,她模了模罗长吉的脑袋,道:“姑姑有钱,姑姑会买米,会给房租,还会给你买糖吃。”
罗长吉欢呼起来,拍着手道:“我就说姑姑住在家里好嘛,偏爹娘都不听。”说完又拉着罗依道:“姑姑,你带我看热闹去,我顺便把你的话告诉我爹和我娘。”
罗依犹豫。不过并未犹豫很久,因为罗家人很快就挑着几只大箱子回来了,人人脸上都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罗长吉欢呼一声,蹦跳着扑到了箱子上。
常氏笑着拍拍箱子,道:“阿依,你的嫁妆,我们帮你拿回来了这些箱子,等沈思孝来接你时,再跟着你一起回沈家,否则……”她说着说着,把罗依拉近身旁,小声道:“这下不怕沈思孝不来接你了。”
罗依抬头去看其他人等,脸上表情都同常氏差不多,只有韩长清面带不甘。趁着人都在,她把离书从怀里掏了出来,道:“娘,我同沈思孝和离了。”
“甚么?”屋内惊诧声一片。
韩长清识字,罗久安把那离书接过去,递到他手里,示意他念一遍。韩长清激动地差点拿不住纸,大声地把离书一字一句念完,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住罗依,再也挪不开。
而其他的人都是呆若木鸡,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罗长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扯了扯常氏的衣角,道:“娘,姑姑说她会买米,给房租,还给我买糖,你就让她住在家里罢。”
常氏脸上的尴尬,一点一点地爬上来,讪笑着道:“姑姑不就住在家里么,娘又没说不喜欢她住在家里。”说着,对罗依道:“小孩子胡说八道,阿依你别理她,咱们一家人,谈甚么房租不房租的。”
罗成在一旁连声附和。
罗依一笑:“不是长吉说的,是我自己这么打算的,我既然回来了,自然就要为家里赚钱,哪能白吃白喝呢。”说着,就拿了一块银子出来,道:“晚饭我请大家到牡丹楼,庆贺庆贺。”
罗长吉来了精神:“姑姑,庆贺甚么?我能点那道雕花蜜煎么?”
“能,你想吃甚么就点甚么。”罗依笑着保证,“姑姑终于和离成功,不用再待在沈家受苦,这还不该庆贺庆贺?”
屋内再次鸦雀无声。
韩长清不顾会被罗久安责骂,应和罗依道:“这婚早就该离了,是得庆贺庆贺。”
果然,罗久安马上把眼瞪了过去。高氏看见,生怕他说出甚么不好听的话来,害得罗依堵心,连忙一拉他的袖子,道:“他爹,牡丹楼的东西确是好吃,既是孩子想去,就去罢。”
罗久安面色不虞。
罗成和常氏没有作声。
罗裳的脸上,满是不赞同。
只有罗维一手拉了罗长吉,一手来拉罗依,道:“姐,走,他们不去,我陪你吃去。”
罗依不动,只看屋中众人,眼神里有难过,有期翼,坚定非常。
罗久安拿着那封离书,翻来覆去,良久,问道:“这东西已在官府备过案了?”
罗依点点头,道:“我和孔氏一起去的。”
罗久安深深地叹一口气,万分无奈地把离书递还给她,道:“走罢。”说着,率先出了门,朝牡丹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