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一早,冯虞和忠叔来到店里,店伙们都已到齐了。祭过财神,大家一齐动手,将店中污秽装入纸袋中送到门外用爆竹炸了,这叫“送穷土”。“送穷”之后,大家饱餐一顿早饭,这也有个说道,叫“填穷坑”。
这一套规矩完成之后,店门大开,这就算开市了。据说这正月初五为财神圣日,这一天开市必将招财进宝。城中大小店铺转眼工夫先后开门营业,沉寂了几天的府城闹市区重又是一派人间烟火。
冯虞店里刚卸下门板,就有一人笑嘻嘻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操着江西口音张口便问:“冯掌柜何在呀?”
这么快来生意了?厨房里啥都还没下锅呢,这时辰也不对啊。冯虞莫名其妙,应了一声迎上前去。
只见那人头戴富贵巾,一身烟色锦袍,约模四十来岁年纪,肉呼呼的大脸上笑容可掬。“呵呵,打搅高邻了。在下钱万才,在这条街西头新开了家古玩店,这不,想请冯掌柜给题个匾,冒昧上门,还请您千万成全。”
冯虞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哈,我?题字?我说钱老板,你莫不是寻错人了?”
“不会不会,冯掌柜莫要再谦虚了。开元寺铁佛殿那对子可是您的手书?”
“是啊。您由哪儿打听来的?”
“这还用打听吗?这些日子府城里头但凡识文断字的知道这事儿了,还有您自家店里那匾额,还有店里这些字,啧啧,哪个不是挑大拇指夸您一笔好字?您可别推辞,润笔都给您带来了。”说着,钱万才将个包袱往柜面上一搁,“哗啦”一声,听动静里头东西还不少。
冯虞嘴一咧,自己什么时候成名人?看这位如此诚意,不好再推月兑了。于是他嘱咐忠叔照看店面,自个儿便跟那钱万才去了。
要说钱万才这店还是蛮有味道的,门脸高峨,店面宽敞,陈设考究,周遭博古架上满是历代文物,也不知都打哪儿搜罗来的。这会儿店里一堆伙计杂役正忙里忙外收拾布置准备开门。厅堂正中条桌上摆了一副丈二长镶金边蓝地横匾,边上是文房四宝和一海碗金漆。
两人来到条桌前,冯虞问那钱万才:“钱老板,不知贵店宝号是……”
“呵呵,我请人拟了个名字,叫‘恒善堂’。”
“恒久积善,唔,好名字。那便是题这三字了?”
那钱万才一琢磨,笑嘻嘻说到:“边上落款题上您那‘知行客’,好不?”
冯虞干笑一声,点头应允。看他开始挽起袖子准备动笔,钱万才一使眼色,边上早有小厮捧来一柄白玉管紫檀木斗羊毫提笔。提笔是书写匾额大字的专用笔,看来这钱万才还真是懂得些书法门道。
冯虞提笔在手,瞅着那匾额心中暗自规划间架笔势,边上众人愣愣地看着,都不敢吱声,屋中静得掉根针立马便能寻着。一会儿工夫,冯虞饱蘸了金漆,深吸一口气,纵意挥毫,三个毛体大字“恒善堂”片刻书就。他随即又接过小厮递来的紫檀木描金管湖州“七紫三羊毫”,刷刷点点,落款一挥而就。
看冯虞搁下笔退到一旁,众人立刻围拢过来看个仔细。看钱万才面露喜色,边上店伙不管到底认字不认字的,顿时齐声爆出一声“好”来,倒把边上冯虞吓了一跳。
转回头,钱万才握住冯虞的手就不松开了。“冯掌柜,冯老板,好字啊好字。意境辽远,笔力雄浑,眼见得为鄙号增色许多啊!知道您今日开门诸事繁忙,本不好再打搅。不过鄙号待会儿巳时三刻开张,您可一定得拨冗赏光,反正就隔了半条街不是。”
反正字也写了,送佛送到西,冯虞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钱万才大喜,将冯虞送出门外,两人含笑别过。
待冯虞走远,钱万才店中账房凑上前来,低声问道:“老爷,这冯虞不过小小年纪,写得好字的多了去了,老爷为何如此青睐,着意笼络?”
那钱万才依旧是目视冯虞离去的背影,嘴上低声应道:“莫小看此人,年前我已探听分明,他与福建镇守太监梁裕、福州知府叶如荫、锦衣千户杨雄皆有私交,能耐着实不小。咱们初来福州,人生地不熟,今后着落他身上的事情可少不了。”
冯虞回到店中,只见忠叔急急忙忙迎上来,将他拉到后院房中,低声说道:“少爷,方才我将那钱老板搁下的包袱拿进来,打开看了下,你猜里头是什么?”
“什么?”看忠叔如此谨慎,冯虞也来了兴致。
“纹银百两,另有一幅卷轴,象是颇有些年头了,不敢私下打开,只等少爷来看。喏,就在桌上。”
一听润笔居然高达百两,这实在是超出寻常的大手笔了。冯虞好生奇怪,自己莫非是与财神爷攀上什么关系了?要不怎么隔三岔五就有掉馅饼的美事。听说还有个卷轴,冯虞越发好奇,上前一看,那发黄的笺纸,斑驳的轴杆,果然有年头了。展开一看,竟是北宋名画家郭熙的一幅《窠石平远图》!
冯虞心想,钱万才不愧是古董贩子,出手就是古物。看那用笔、章法、题名、印鉴,应当不是伪作。不过,有句话叫“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自己那几个字价值几何心中还没数吗,钱万才下的本钱未免太过了些。这不行,还真得去问问了。
待得巳时三刻将近,冯虞关照好店里一切,便向恒善堂方向去了。老远的,冯虞便看见恒善堂门外头已经站了不少人,看着都象是来捧场的。还有个胖乎乎的东走西窜,不停地跟人打着招呼,分明就是钱万才。冯虞上前咳嗽一声,说道:“钱老板,冯虞如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