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青草、泥土、作物混杂而来的那种特殊的味道,冯虞一下子振作了许多。这便是所谓的乡土气息吧,与前几日山林中那种一尘不染的清新比起来,另有一番情调。前生冯虞也是没少自驾车出游过,这种乡间的感觉就很是令他沉醉。
这时候,孙展催马上前与冯虞并辔,右手执鞭比划着跟冯虞介绍沿途状物。
“少爷,从方才那五棵松界树一路下来,都是莆田县江口镇辖区。这一块平原,称为北洋,往南过了木兰溪,则称作南洋。咱们兴化府虽说地贫,出产却也不少。山里的荔枝、龙眼、枇杷、柿子,还有桂圆干,可是全福建出了名的。可惜这回来得早,若是入夏,可就饱了口福了。还有仙游金沙村的金沙薏米,那可是贡品。诶,这金沙薏米可是好东西,能清热、解毒、利水、去湿。当地妇人坐月子,最喜欢吃的便是金沙薏米饨猪脚。”
说着,这孙展还很夸张地咽了口唾沫,又说道:“到了兴化府,还有个好吃的——兴化粉,用上等精白米,经过十来道工序做成。呵呵,到底怎么弄小的也搞不清。反正弄得又白又细又好嚼,我们那儿乡里人叫它‘猴子毛’,可见有多细了。炒的时候要热油,放盐巴、胡椒、葱段、大蒜、蛏酱,出锅时候那叫一个香……”
看他一脸陶醉的模样,冯虞不禁好笑,看样子这家伙就好着吃了。忍不住调笑一句:“我说孙展哪,除了吃,这会儿你还知道些什么嗫?”
“啊,那个什么,噢,还有仙游皮蛋。”
“哗”的一下,大家伙儿是哄堂大笑,绕了半天还是吃啊。孙展开头还不知道大家笑的什么,傻愣愣看着众人,半晌才回过味来,自己“嘿嘿”干笑几声,不敢多言语了。倒是冯虞看他窘得不行,主动帮他解套。
“孙展说的倒也不是虚话。我们此行就是要了解当地吃食,才好规划吃食店如何经营。大家不要再笑话了,听孙展再多说些才是正经。”
听了这话,孙展感激地看了冯虞一眼,脸色总算回复了些,又开腔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哦那个兴化粉。其中还有个故事。你们知道柯潜吗?”
士,当朝首辅!
“对了,他就是柯潜的得意弟子!柯潜是咱们兴化府灵川镇柯朱村人,景泰二年中状元,曾被皇上亲擢为翰林院学士。家乡人称‘柯学士’。”
说到这儿,孙展脸色放光,仿佛便是他自个儿中了状元一般。
“话说远了。且说景泰年间,兴化府阔口有个艳丽的才女,家里专做米粉。她很是仰慕柯潜的才学。有一天,得知柯潜要到阔口买米粉,她便在阔口桥头出对,并说柯潜要是能对得出来,她就愿意嫁给柯潜。她的第一上对是:‘地名阔口何无舌’。柯潜应了下联:‘山号胡公岂有须’。第二个上联是‘八刀分米粉’。柯潜见到这个拆字对,想了半天也对不出来,只好先买了米粉回去。他走过阔口桥时,隐隐听到莆田梅峰寺的钟声,突然灵机一动。”
说到这儿,孙展恨不得变出个醒木来,拍上一记桌案,那味道才足呢。可惜没这条件,只好咳嗽一声接茬说。
“柯学士想出了一个‘千里重金锺’的下对,急忙返身去找那女子。谁知已经来不及了,那才女见大才子柯潜也对不上,自己此生再也找不到意中人了,绝望之下纵身跃入水中中自尽了。柯潜后来中了状元,官至少卿,仍忘不了那个做米粉的才女,后头是终身不娶。”
这段故事让一干人唏嘘不已,半天提不起劲来。冯虞也觉着憋曲,逼着孙展说些别个,要不心里老这么沉甸甸的,太过难受。
“要不我再说说兴化小吃好了。我们兴化有山有海,山珍海味都不缺,小吃自然花样也多。海味就有土笋冻、蛏熘、海蛎饼、鱼炝、红毛藻、蚮猴汤、黑白蚬。肉食有荔枝肉、西天尾扁食、温庄羊肉、炝肉、套小肠、大肠炝、五香卷。主食有江口卤面、兴化米粉、海鲜扦粉、油拌索面、焖豆腐、炒白粿、红菇纯油豆腐、春卷、煎包、煎粿、麦煎、包菜饭、咸饭、妈祖平安面、千层糕、妈祖糕、金钱粿、小唛、仙草蜜等等。对了,中午我们就能走到江口镇,江口卤面是一定要尝上一尝的。”
听孙展说得如此热闹,众人的胃口倒真给吊起来了,纷纷打马扬鞭加快脚程,只想早点奔到江口镇大快朵颐。
大雪颇通人性,看主人兴起,撒开四蹄一马当先,转眼就将其他五骑甩开老远。这几日山路走得难受,冯虞也想放开来奔上一程。反正往江口镇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也不怕失散、迷途什么的。
一气往前奔了二十多里地,驰到一个村子跟前,看远处人来人往,怕误伤了人,冯虞方才勒住缰绳,让大雪缓缓前行,这村子就修在官道两边,冯虞信马由缰,自己东张西望的,看哪儿哪儿新鲜。
村民见过来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衣冠楚楚,还挎了口腰刀(那日遭劫之后,冯虞觉着把刀挂马鞍上取用不便,改挂腰上了),不知是哪路神圣,反正不是常人家子弟,也都站在不远处朝他打量,不时的还交头接耳几句。还有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见来了个生人,纷纷回避。胆大的躲在犄角门后偷眼观看这挺精神的陌生少年。
正走着,突然边上有个人冲了过来,大叫一声“恩公”,一把就将缰绳给拽住了。突如其来的这一出,差点没把冯虞吓得从马鞍桥上掉下去,右手闪电般攥住肋下刀柄就要抽刀砍人。幸好那一声“恩公”在他脑子里转了三个圈,总算是回过味来,方才收住动作,定睛观看。
这一看,这位还真面熟,在哪儿见过。看冯虞皱着眉头苦琢磨,那人知道这位小爷必是贵人多忘事,赶忙提醒一句:“恩公,不记得小的了?我是郑三哪!”
冯虞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就是大年初一打劫给杨云一个扫堂腿绊了个狗吃屎那位。“哈哈,是你呀!几个月不见,白了许多,胖了许多,冷一觑还真是认不得了,想来是混出些模样了。”
那郑三见冯虞还认得他,一时大喜,竟不知从何说起,浑然不觉方才那一扑,几乎是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倒是冯虞有些尴尬。今日若是个老江湖,这点意外自然惊不到他。若是个什么不会的,电光火石间也生不出拔刀的年头,只有自己这种半吊子才会险险闹出乌龙。方才若真是亮出刀子,这会儿两人面上必定都不好过。
看那郑三正在心潮澎湃中,似乎没发觉方才有什么不对,冯虞稍稍定了定心,甩镫下马,上下打量了郑三一番。这家伙面色比上回见时好了许多,也换了套齐整衣服。裤腿挽着,脚下一双麻鞋,不远处地上还撇着扁担、竹篮,想来是方才郑三随手抛下的。
“郑三,你怎么到了这里,看这样子是在这儿落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