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京师皇上大婚、拍卖会等事哄传天下,尤其是福建官场,不知道这桩事的可着实不多。听说拍卖会事迹,却不知冯虞之名的,也是少得可怜。一听眼前便是当前风流人物,如此好奇也就不足为奇了。原本众人只打算过来吃白食,反正万帆杨设下的酒宴,没有不好的。至于其他么,爱给谁接风给谁接风,到时候顶多给个面子过去碰一杯便是,没成想今日还算是来着了。
这动静一出来,却让冯虞有些不好意思了,赶忙一个罗圈揖,“诸位,冯虞在此有礼了。”说着特向那知府、同知二人点头致意。众人赶忙还礼,口中纷纷说着“幸会”之类的言语。有些消息灵通的还听说了正德赏穿飞鱼服一事,更是满脸堆笑异常恭谨。百户虽说也就是个六品,可是,满福建有资格穿飞鱼服的能有几个?这就叫待遇,不服不行。
杨万荣回头又向冯虞说道:“这位是漳州知府牛进贤,牛大人。这位是漳州同知严旭严大人。”以下又说了通判、推官、经历、知事、照磨、检校、司狱等一干官员名姓,冯虞一时也记不得这许多,只是一一见礼,面上工夫总要做足。
之后便是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对这筵席上的保留曲目,冯虞虽说心中不喜,却也来者不拒,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官场厮混何曾不是如此。
那漳州知府与同知二人,原本进屋时还有些倨傲,此刻却放段,与冯虞相谈甚欢。听说冯虞要在漳州府城开分店,那知府大人借了酒劲将胸脯拍得山响。“漳州地面,牛某还能做得了主,店中但凡有事,只管找我!”说着,起身喝令满屋下属:“日后,冯大人之事,便是本官之事,众位需得尽心办理。”
长官发话,哪个不从,一时间众人纷纷高声应承。冯虞见状,忙端起酒盅,“多谢牛大人关照,冯虞这里三杯为敬。”
……
酒筵尽欢而散。杨万荣嘱咐冯虞务必到月港杨家小住几天,杨家兄妹也在一旁帮腔拉人。冯虞一想,漳州已是关节畅通,想来不会再有什么棘手情事,便嘱咐曹荣一手操办,有什么麻烦事便交托福安客栈掌柜帮忙,自己第二日一早便去了月港。
九十月间,北风劲吹,正是海商下南洋贸易的大好时间。此时的月港,比起冯虞上回来时便冷清了许多。水师巡船这会儿却入港缉私,横竖不过转悠几圈,要些个海产,便鸣金收兵交差了事。直看得冯虞暗自摇头,官军如此作为,能有什么军纪、战力?难怪前生读史,嘉靖朝倭乱一生,江南数省防军一触即溃,以至留下“纵横来往,若入无人之境……而官军素懦怯,所至溃奔”的记载。
一回生二回熟,再入杨府花厅,冯虞对着那满墙的宝贝疙瘩,冯虞可就没那般大惊小怪了。冯虞与杨家兄妹稍坐了片刻,杨万荣笑呵呵地从后头转了出来。“方才有些个杂事亟待料理,让贤侄久等了。”看他那神色,一脸的春风得意,想来必是又有大买卖落定。
“世伯太客气了。看这样子,想来是又有斩获了?”
“呵呵,我也不瞒着贤侄,前些时日快船通报,九月间我的船到南洋收香料、硬木,在巴达维亚遇着西番红毛夷,瓷器、绸缎,有多少要多少,前两日已放船南下,如今还要再调货。”
“哦!有这等事?”
“不错。只是夷话难懂,比划了个半天,总不是办法。”
冯虞琢磨,此时到来的所谓西番红毛夷,若是依着史书,当是葡萄牙海商。早在十四世纪初,葡萄牙便开始海外扩张,1481年若昂二世即位后很快就派船远征。1498年5月20日,达-伽马率领船队绕过好望角抵达印度西海岸,开辟了欧洲至亚洲的航线。东南亚盛产香料,葡萄牙海商逐利而来,也在常理之中。
这会儿,杨万荣的话题又转了。“贤侄,上回你所言那几条,老夫可是声声入耳。自你走后,我便遣人便寻外岛,寻一落脚根基。如今,我已选定一处。”
“是何所在?”
杨万荣没吭声,从架上取下一支卷轴,放在桌上摊开,手指一处,这才说道:“便在此处。”
冯虞凑上去一看,瞅这方位,竟是台湾海峡之中偏台湾的一处群岛。“澎湖?!”
杨万荣捻髯微笑。“正是。澎湖大小三十六岛,住民数千。当初,官府沿元制,设澎湖巡检司。洪武二十年禁海后裁撤,初时常有官兵巡哨,近百年来早已荒疏,如今此处已是无主之地。不过,岛上居所、水利、城寨完好无损,正可为我所用。老夫已派得力之人率众登岛开辟,来年即可万事皆备。那时,贤侄说不定便要到那处寻我了。”
冯虞听了大喜,前生看史书,澎湖巡检司裁撤之后,澎湖诸岛渐成海匪倭寇糜集之地。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曾载:“澎湖一岛在漳、泉远洋之外,邻界东番……国初徙其民而虚其地,自是只为盗贼假息渊薮,倭奴往来停泊、取水必经之要害”。如今杨万荣若能控驭澎湖,遥制台湾,或许日后便不会生出荷兰据台这一幕了。
杨万荣接下来的话却大出冯虞意料。“贤侄,若是澎湖一处基业成了规模,单是开通商港,陆上大片地盘不做些营生却也可惜了。听说你那工坊如今已是官坊,原先供货安排只怕由不得你了。老夫有个想法,不如与贤侄在澎湖再起个工坊,做些磨漆、折扇,专供东瀛、南洋、红毛夷,必定可获厚礼。你意如何?”
“这个……”冯虞只觉着心里突突跳得厉害。按杨万荣所言,如此操作,获利之厚可以想见,而且这处生意操之在我,不必受官场约制。可是如此一来,这勾连私商的名分也是坐定了,日后会不会生出何等祸端,着实难料。
看冯虞陷入长考,杨万荣也不说话,品茶静候。边上杨风见老爹如此,也如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鼻至口口问心,一言不发。杨雨素来不将这等事放在心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博古架,不知又在打哪样东西的算盘。杨云却是一个劲地朝着冯虞打眼色努嘴巴,想催着冯虞赶紧应下来。只可惜冯虞此时一门心思计较得失,这番举动显然是纯属浪费表情了。
半晌之后,冯虞抬头望向杨万荣,“这生意,做得。只是有些事项,须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