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邦化一见着冯虞,大老远便拱手作礼:“冯大人,有礼了。那日你去得急,没顾上交待。回去我便让文书拟了一份军报,请过目。”
冯虞请毛邦化落座,自己展开文书细看。明中叶,虽说军队日渐**,卫所军不堪一战,不过,虚报战功的勾当还没多少人敢做。文饰之词难免有些,歼敌数目却不敢作假,毕竟是要以首级为证。同样的,战损也不敢瞒报,否则便领不来抚恤补给。
手上的这份战报也是如此,斩获战损与实数不差分毫,作战经过却是面目全非。此战起因是倭寇窜犯地方,福建锦衣副千户冯虞公干路过,急召镇海卫出兵保境安民。当地义民杨风率精壮乡民助阵报国。至于双方的交战过程更是如说书一般,总之就是冯虞身先士卒指挥若定,不但全歼来寇,且手刃十余贼。镇海卫指挥毛邦化率队冲杀,参战军民感上官忠义,无不奋身击贼,某某人斩获几何,等等等等。最后是请功名录与抚恤名单
冯虞上下看了两回,又将文书递回毛邦化,“别的倒没什么,我麾下亲兵岳海,这一战救了我性命,自家却丢了一只胳膊。将我的斩级数如数算到他头上吧,也好换些厚赏。”
毛邦化想了想,说道:“这岳海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不过全给了他倒也不必。原本他名下便记了他三颗首级,大人只需再让与他三颗,也就是一人一半,功劳簿上便稳稳排行第四,封赏便不愁了。大人意下如何?”
“嗯,就按毛大人只见更动吧。”
“好,回去我便让文书再拟一份,到时还请冯大人领衔,之后便以六百里加急奏报兵部。”
“不可,品秩高低乱不得。还是毛大人领衔好了,我连署即可。”
军报一发,冯虞便与杨万荣商议,即刻赴京。趁着这军报走程序的当口入京活动一番,多讨点好处回来。杨万荣点头称善,当即取了大把会票珍玩,让冯虞带到京师花用。冯虞赶忙摆手推却:“怎好让岳父大人如此破费,小婿家中也有些个积蓄可用。”
杨万荣正色道,“贤婿莫再争执。此次险些弄巧成拙,原该老夫全力挽回,否则心头难安呐。”
冯虞推却不过,嘱咐岳海在杨府好生养伤,随即赶回福州,又带了些东西,点齐十名亲兵随扈,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赶赴京师。临行前,冯虞给杨万荣捎去一封书信,请他选拨四五十号通拳脚、老实可靠的手下派来福州听用。这回亲兵折损甚多,得补些可靠得力的进来了。
待冯虞到了京师,这份军报已经是轰动朝堂。多年来,倭寇屡屡窜犯沿海,各地卫所每每一败涂地,近几年来更是从无胜绩,往往官兵死伤惨重,倭寇却几无折损。深澳一战,不但尽歼来犯真倭,伤亡数字还如此接近,简直是空前大捷。正德也喜出望外,正责成兵部研议封赏。冯虞来得可算恰是时候。
这些日子,刘瑾可说是春风得意。扳倒前任内阁之后,刘瑾大权独揽。这还不够,他又别出心裁想了个歪招,挑着正德玩得最起劲的时候呈上奏折,结果给当场训了一顿:“朕要卿掌司礼监何用?如何还来烦朕?”就这一句话,刘瑾当即恭领圣旨,从此干脆将奏章全家批去了。
如今刘瑾在朝中可谓势焰薰天。内阁拟写谕旨时,总需先派人探听他的意思,之后再下笔。官员的奏章要先送给刘瑾过目,叫作“红本”,而后方才上通政司转内阁,叫“白本”。军国大事,皆出刘瑾之口。
再有一桩,前些时日,都察院左都御史屠进不知可是多灌了几碗黄汤,在所上题本中,居然写了“刘瑾传奉”四字,刘瑾看后勃然大怒,大骂屠进胆大包天,有逆反之心。屠进闻知后,急忙带着十三道御史前往请罪,跪在刘瑾膝下,任他责骂,也不争辩,更不敢抬头仰视。刘瑾骂累了,便甩手而去。那些御史依然齐齐跪在当地,半日工夫方有那小太监出来传话免罪。此后,文武百官无人敢直呼其名,皆尊称刘太监。太监由官职变为宦官别称自今日始。
不过话说回来,刘瑾掌权之后倒也不是一意胡闹,至少对国事还是认真的。刘谨将奏章带回私第之后,先与妹婿礼部司务孙聪及张文冕等人商量议决,再由大学士焦芳润色,内阁李东阳审核之后颁行。当权时,刘瑾还针对时弊,推行过一些新法。后世称为“刘谨变法”,计有“吏部二十四事,户部三十余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只是后来刘瑾垮台,人亡政息。
如今已是六月出头,刘瑾喝着酸梅汤,一边盘算一件要务——如何再讨正德欢心。年初那会儿,刘瑾自户部要了大笔银子,修起太素殿、天鹅房船坞。在天鹅房船坞造了许多龙舸凤船,选些清俊的小内侍撑篙,又选民间二八美女,唱吴歌于舟上,一时大得正德欢心。可是这些时日,似乎正德已透出些许腻味的意思了。刘瑾能掌大权,全靠将正德哄得乐不思蜀,无心朝政。这点看家本事哪天要事玩不转了,正德改了宠信他人,还有他刘瑾刘公公置身之地么?
正思量这事呢。一个小宦官进来禀报:“公公,外头有锦衣卫福建副千户冯虞求见。”
一听这话,刘瑾猛然坐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得好,最近听说这小子风生水起,想来是有大票银钱上贡。再则,这也是个有主意的,与内廷似乎还算亲厚。待会子听听他的主意,说不定又是一条路子。想到这儿,刘瑾吩咐:“快带进来。”
没一会儿工夫,只听门外“噔噔噔”脚步声响,转眼间,一个身着飞鱼服拎着个包袱的小伙子进得房来,纳头便拜。来的正是冯虞,一边拜一边心里不甘不愿:“转世过来还没拜过几个,反正你来日无多,今日只当人死为大了。”
刘瑾在座上伸手虚扶。“哈哈,多日不见,越发的是精干了。”
礼毕,冯虞一边起身一边客气:“公公过奖,要不是公公一力提携,哪有冯虞今日。这个,一点土产,还请公公笑纳。”说着冯虞将那大包袱往刘瑾面前一递。
刘瑾也是个极好财的,而且是明目张胆伸手要钱,不给不行,否则就乖乖等着丢官罢职回家抱孩子吧。此外,各地官员进京朝拜述职都得给刘瑾呈上黄白之物,叫做“拜见礼”。少的要上千两,多的则五千两,手笔最大的此时已有二万两之多。这还只是见个面,若想办事还需加码,尤其是升了官,即刻便要重金相谢,叫做“谢礼”。送少了还不行,否则印把子还没捂热便会马上撤职。不过呢,如果吸取教训赶紧追加银子,官职又能马上恢复,如同变戏法一般。
当然,他自家贪钱不遗余力,别人贪墨若是被其查获,那便没有好果子吃了。对于打击官员失职和贪污**不遗余力,刘瑾独创“罚米例”,对失职、贪墨官吏按俸罚米,遭罚者往往倾家荡产。刘瑾当朝五年,瑾峻刑”,打击官员失职和贪污**不遗余力,执法之严,倒是颇有洪武遗风。只是,刘瑾自家索贿甚急,百官若是不贪墨,又上哪儿弄钱孝敬他去?如此“只许自家放火不许百官点灯”,不免令人啼笑皆非。
这两年,给刘瑾塞钱送礼的多了,这么大个头的倒也不多见。刘瑾好奇地接过缎子包袱,颠了颠,挺沉。解开包袱皮,里头是个长条楠木锦盒,再开了锦盒,里头这件物事大出刘瑾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