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虞来回走着,声色俱厉,那些个步军官兵,尤其是四百新军,给训得是灰头土脸大气不敢出。许多官佐还是头回见着冯虞摆出如此脸色,更不用说那些个兵丁了。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火铳手训的多是阵型队列,实射的机会不多。”说着,冯虞用脚踢了踢面前满是弹孔的一只山麂,“能打着这些已是不易了。方才所说,只是要让你等明了,战阵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可有半点轻忽。来日方长,日后尔等务必勤习射术。山地作战不比平原阵战,个人的功夫便是保命的本钱。今日各位还算踊跃,平日所训也都有所施展,便不再责罚了。”
听了这话,原本垂头丧气的步军兵丁神色一松,长出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今日骑军可谓神勇,堵截迅疾,弓马娴熟,当赏!至于赏赐么——”那些缇骑一个个抻长了脖子。
“今日所获猎物,统归骑军,由各部官长领回均分。此外,每人赏钱一贯。”骑军阵列中顿时欢声雷动……
冬狩已经过去多日,西门外大营驻训新军还在议论这个话题。痛责加上厚赏,足以让这些亲随标兵念叨上一阵子了。校场上,出操的军兵分外卖力,每日里发到众人手中练枪的弹药也由十发猛增至五十发。远在寿山火器作坊的工匠们日子却越发不好过了,每月催要的弹药量猛增了三成,幸好是按件计酬,能多赚些个工钱总归是桩好事。
离着除夕越发近了,冯虞开始清理各处事务,打算好好过个年节。这些日子一头扎在营中,固然是过足了统兵带队的瘾,可也着实是累人。过年这几日,营中是要放几日大假休整一番,众人分拨出营,进城玩上两日。两处工坊与别院工地上自然也不能在年节里做活,只是朝阳坊那边梁公公催要的活计怎的还不见回报,莫非做得不顺?冯虞正思量着明日过去监工,却见帐帘一掀,亲兵进来禀报:“朝阳坊那边来人,说是出活了。请大人过去验看。”冯虞不禁一乐,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待冯虞赶到工坊,几个管事、匠头已在门口候着了。“大人,那日交待的活计俱已做得,只等大人验看。”
“好啊。头前带路。”
几人进了内院库房,迎面便是一具六扇的大屏风,上方图样,正是那锦上添花。左手还镌刻两行金字诗句:“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似是摘自刘禹锡的《赏牡丹一首》。看这尺寸,冯虞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禁咂舌。“这,这么大个!耗费几何?”
边上管事赔笑答道:“回大人话,做这一件,耗去金七十三两,大小玉片四百二十余片,珠翠两百余只。您看这戏花彩蝶,双翅用十余片翠玉掐着金丝拼嵌而成,难得的是这些个玉片大小形制正相配,竟是不用车裁了。再看这些各色牡丹,花蕊尽用金珠、祖母绿镶嵌而成。嘿嘿,工匠上漆打磨时手直抖呢。”
冯虞心中暗叹,这六扇屏风实是千金难求了,尽是民脂民膏啊!“罢了,这就给镇守衙门送去。务必加派人手护送!还有,轻拿轻放,千万不敢损伤!”
“是。大人放心。这几扇屏风,俱用丝绒包裹十重,再用几层棉胎包了,外头再扎稻草,每扇用一辆大车来载,面朝上,断不至有损伤。”
“留心便是。”
那管事看冯虞面色不豫,还当是心疼本钱,也不敢多言,直领着再往里屋去。这里屋空空荡荡,正中用绸布罩着两件一人高的物事。管事上前掀起前一件物事上遮盖的绸布,冯虞顿时瞪大了双眼。什么叫金光耀目满室生辉?眼前便是!鲜红的曳撒战袍衬着金漆的战甲,珠玉嵌成的莲花经重重磨制,只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那张扬繁复的金盔竟让冯虞生出仰视朝阳之感。原本在冯虞印象中明艳得有些做作的衣甲,由这些匠师巧手精工,竟然是如此得华贵凛然,令人生出一般顶礼膜拜的冲动。不难想见工匠们为此耗费了多少心力。
莫名地,冯虞竟觉着眼角有些湿润,蓦地转过身,对几位匠头工首深施一礼:“诸位有心了。虞感激不尽。”
这几位工匠可从没遇着如此客气的官儿,唬得赶紧上前搀住冯虞。“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可是折煞小的了!大人平日厚待照拂我等,正是图报效力之时,尽些心力本是该当,怎敢当如此大礼!”
一位老工匠更是淌下泪来,“小老儿操这营生四十年,便没遇过如大人一般高看咱们匠人的好官。隔三岔五地提工钱,加酒菜便不说了,每回见着咱们无不是和和气气,加派活计还打着商量,是真拿咱们匠户当人看呢!”
那管事也在一旁说道:“大人。工匠们是真心念着大人的好处。原本这套盔甲数日前便已制得,大家伙一商量,这盔甲如此华美,却非大人穿用,心中总有些不得劲,便央着小的到军中又领了一套战甲,为大人精心打磨修饰了一番。”说着,他紧走两步,将第二块绸布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