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有人似在呼唤自己,冯虞赶忙四下观看,却见街边立着一人,原来是去年在大食堂结识的林炫。“哎呀,林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林炫紧走几步来到马前,“多日不见,冯兄倒越发是英姿勃发了。小弟却还是老样子,正要去访几个文友。不知冯兄今日怎么有暇来我濂浦?”
冯虞跳下马,冲着前方一努嘴,“这不,听说德高望重的林瀚林大人致仕回乡,特特前来登门拜望。此外还有一桩事,便是上门来访访林兄你了。”
说完这话,再看林炫,神色竟有些怪异起来,先是面皮微微抽动,不一会儿工夫竟然是捧月复大笑,腰弯得快要以头抢地了。
“嗯?林兄,笑什么?莫非有何不妥吗?”
“哈哈……哈哈哈,冯兄当真不知,林瀚便是在下的祖父啊!你还打算分两家看么?”
冯虞听了也忍不住哑然失笑。“林兄,这个你又不曾说与我,我去何处知晓。既然如此,今日便更加省事了。如何,头前带路,替我引荐一番吧?”
看见孙子去而复返,还带了一帮子锦衣卫进来,林瀚一时有些模不着头脑。待孙儿引荐之后,林瀚一下子来了精神。“冯虞?啊——前年开元寺铁佛殿前那楹联便是你的手笔了?好字!好字!不想两年工夫,你已是一省显贵了。锦衣卫里竟是些打打杀杀,要不就是听墙根的,出了你这号人却也稀奇。诶,炫儿,你如何与冯大人结识的?人家那可是一手好字,你得好好的学着点儿。”
冯虞心道,看来这满面红光的小老头绝对是外向型的,给人逼着致仕还如此开朗无忌,实在是难得了。嘴上连忙应了:“您过奖了。不论学识书法,晚辈与您比起来可是差得远了。便是您这孙儿,也是满月复经纶,学识人品俱是极好的。当是晚辈多多求教才是。”
落座之后,冯虞问起此番致仕的缘由,林瀚嘴一撇,说道:“刘瑾这人嘛,要说见识、眼力么,也还是有那么一点,也不是不想正经做些事业来。只是有两条,一个是太贪,再一个便是好恣意胡为。太贪,则行事必然有偏,加上有人投其所好,上行下效,自然是污秽官场,恶名昭彰了。恣意胡为,则行事离谱乖僻,一旦心血来潮便胡言乱命,连强令寡妇改嫁都出来了,令百官无所适从,朝政自然是一塌糊涂了。老夫看不过眼,上了个折子,将刘瑾那老虎模上一模,这便卷包袱走人了。”
林瀚说来轻松,冯虞听着却是字字心惊,不由得替林瀚捏着把冷汗。依着林瀚的性子,那奏折哪里是“模上一模”,只怕是大段冷嘲热讽骂人还带拐弯的。刘瑾没把他往死里整,只怕也是听说过这老爷子是块滚刀肉,不值得较真罢了。
看冯虞那神情,林瀚“嘿嘿”一笑,“你这后生,人倒是不错的。自打你上位,福建的锦衣卫象是套了辔头,踹寡妇门刨绝户坟的腌臜事少了许多。不过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还是大好年华,正是往上走的时候,有些时候做些违心事也是难免,情有可原。如今这世道,只要心系百姓尚有廉耻便是难得了。至于我这糟老头子么,官瘾也过足了,吃也吃不动,喝也喝不动,没什么顾忌,讲两句真心话痛快痛快又能怎的?无非是摘去乌纱回家报孙子。呃,我这孙儿如今也抱不动了。喂,炫儿,早日娶个媳妇,整出个小的来让爷爷抱抱,省得老来无事吃饱了撑的闲得慌。”
冯虞与林炫相视苦笑,这老爷子,未免有些太过为老不尊了。
“诶,冯大人,单听我这遭老头子东拉西扯的,忘了正题,今日登门有何指教?”
冯虞今日来原打算呈帖子的,如今这情势,总不好一家发两帖吧。“噢,今日过来,一则是听闻您老致仕返乡,晚辈早慕您老大名,今日特登门拜望求教。也看看您老这里可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乐效犬马之劳。再则,廿一日家姊出阁,家中置办喜宴,晚辈与林炫兄弟也算至交,递帖子来了。”说着,冯虞将林炫那份喜帖取出,递上前去。
林炫瞅了老爷子一眼,看林瀚点了点头,这才双手接过喜帖,收在袖中。
这时却听林瀚说道:“炫儿,如今你还年幼,虽说这些年勤做学问,也过了县试,乡试、会试的火候却还不够。这是一条,再有,咱们林家家训,先为人后为学,求取功名非是为了升官发财,实为上报皇恩下安黎庶,这经济学问,在书中是学不全的。非得经历世事历练一番才知世情冷暖时事之艰。如今,既然你与冯大人相识,便是难得的机会,正该虚心求教。”
说着,他又转向冯虞:“冯大人,今日说不得卖卖这张老脸,恳请大人给炫儿在幕府中留个位置,倒不是要赚些花用,只求跟着大人长长见识,知道如何做人做事,免得日后成个寻章摘句老雕虫。”
冯虞忙不迭应承下来,“林兄能助一臂之力,虞求之不得。定当委以重任。”
林瀚却正色道:“诶,冯大人可不能放纵了他,还是个半大小子,懂得什么,该打便打,该骂则骂,该杀……那个,嘿嘿,看在老夫薄面,嘿嘿。”
冯虞与林炫相视大笑,这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