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史家每每写到正德六年马户起事这一段,总是琢磨一贯来去如风、动辄转进千里的响马在登莱半岛一窝就是两个多月,坐看友军覆亡,官兵云集。
不过,此时的登州大将军府,也就是原先的登州知府衙门里,却是一片#杯交错,歌舞升平的安乐景象,醉眼迷离的响马军将们正忘乎所以地猜拳行令,没几个人去想大军行止之类费脑筋的玩意儿。
居中高坐的罗梦鸿头戴峨冠,一身]龙袍,微笑着看着部将胡吃海塞,不知在想什么心思。罗梦鸿虽不曾在军中禁酒,自己却是滴酒不沾。酒色财气,伤身之物,他罗某人素来不屑。
这时,右的刘七转头说道:“难得弟兄们今日如此欢喜,全仗着大将军指挥有方,领着咱们打出这一片天地。这些日子,咱们已扩兵至二十多万,什么时候提兵北上,灌进北京城,换国号、坐龙庭,一统江山?”
说起这个,众将顿时来了兴致,大呼小叫要横扫天下,拿正德小儿的脑袋当夜壶。
罗梦鸿笑道:“刘宸,娶了新媳妇,却没陷进温柔乡,依然心系天下,了不起嘛。”
刘七笑道:“回大将军,打下江山坐稳朝廷,什么美人、田地还不是滚滚而来。一个女子如何及得您大业紧要?”
罗梦鸿点了点头,“说得好!咱们屯军登莱,勤练兵马,就是要等时机成熟,挥军直捣幽燕,定鼎天下。至于何时兵,就看西路军弟兄何时力破围南进,将官兵主力牵往江南了。”
听了这话,左刘六忙问:“西路弟兄过黄河吃了不小的亏,如今又给官军围住,如今音讯隔绝,不知战况如何。这么些天还没有突围的消息过来,总让人放不下心来。大将军,咱们可要兵支应,顺道到鲁南去扫他一圈?”
听了这话,许多将领跃跃欲试,捋胳膊挽袖子起身请战。罗梦鸿笑着摆摆手:“弟兄们不必心焦。西路赵兄弟是极能战的,手下数万老弟兄人如虎马如龙。若是想走,早踏破官军重围了。如今屯兵黄河南岸,是要摆出北进的架势,吸引更多官兵前来,随后向南突围,引领官兵追击,好让咱们从容北进。若不是赵兄弟牵制住官兵,咱们如何能在此地整军经武、蓄势待。大家放心,前两日,赵兄弟派人辗转送来密信,已尽述用兵方略,正德那昏君,就要倒霉了!”
这话一出口。众将欢呼雀跃。更是开怀畅饮。唯有齐彦名与罗梦鸿对视一眼。嘴角微微露出诡异一笑。
过了一阵。罗梦鸿起身如厕。齐彦名随即跟了出去。在茅厕外等罗梦鸿一出来。便凑了过去。低声说道:“教主。如今黄河南北卫军团练密布。巡缉甚紧。见着生人面孔。必要仔细盘查。若是路引关防不全。或是形迹不对。当即或关或杀。现下各地教众被屠戮殆尽。派去地探子也是有去无回。西路军情形如何还是没消息。”
罗梦鸿冷笑一声:“没消息就是消息。官兵态势依旧。可见西路军还在与官兵相持不下。”
“那……教主。咱们可要早些动?属下就怕西路军一垮。官兵便腾过手来大举北上。方才刘六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一个。拉西路军一把。我军北伐时还能帮着牵制官兵侧后。另一个。现下咱们新兵太多。正好拉出去打几仗历练历练。”
罗梦鸿连连摇头。“不可。西路军赵桀骜难治。若不借刀杀人。日后总是个隐患。此外。官兵吃掉西路军之时。正是他们最疲惫地时候。此时咱们养精蓄锐多时。一旦动。动如雷霆。即便碰上侍卫亲军长途来救。咱们以逸待劳。也有得一战。我还想好了。咱们起兵北上之时。另遣一将统领一支轻兵。昼夜驱驰奔袭凤阳。冯虞不救京师。京师还有不少兵力。未必就一定失陷。可要是不救凤阳。就凭当地那些卫军。撑不了几时。到时候咱们把皇陵那么一烧。冯虞就是死十回也不够交待地。所以他必定要给咱们这偏师牵着鼻子团团转。”
齐彦名听罢叹道:“教主高瞻远瞩。一石二鸟、环环相扣。妙啊!”
“如今,你要做好两桩事情。一个是再往南边派出探马,紧盯官军动向。再一个,多派人手往京师方向,模清路数。对了,山东这边那一部侍卫亲军近日有何动作?”
“还在济南府与青州之间转悠。
想来是防着咱们攻打京师,兵力却又不足,无力进取,也只能干看着了。”
罗梦鸿点点头,“不必管他。再有十天半个月,咱们头一个就以雷霆万钧
吃掉这股强敌。”
两人哈哈大笑。笑声未落,一名大将军府侍从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口中大叫:“大将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罗梦鸿哽了一下,冷冷瞥了一眼来人,“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到底什么事?”
“青州丢了!”
“什么?!”罗梦鸿、齐彦名二人一下子就蹦起来了。罗梦鸿一把揪住那侍从的脖领子,“你再说一遍。”
“回大将军话,青州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
“昨日。”
罗梦鸿一听大怒。“昨日的消息,如何不早报?”
那侍从忙答道:“青州丢得太快,守军无人逃出,故而无人回报。直到今日,我军一部调防青州,却遭官军伏击,损失大半,残军逃回,这才带了消息回来。小的接报后,到席上寻大将军不获,一路找了过来。实在不是小的有心耽误。”
罗梦鸿这才松开手,问道:“青州是怎么丢的?偌大一座州城,墙高城厚,又有近三万人马驻防,怎么说丢就丢了?”
“回大将军。青州如何失陷,现下尚无回报,想来守军已全军覆没。小地已派了人手前去打探。”
罗梦鸿颓然挥了挥手,令侍从退下。想了一阵,罗梦鸿突然转向齐彦名:“不好!你速派游骑四处打探,察看可有大股官兵来援。眼下山东境内这数万官军,相持还算够用,要大举进犯,还差得远呢。”
齐彦名也惊出一身冷汗,供了拱手,转身撒腿就跑。
回到厅堂,罗梦鸿换作一脸倨傲之色,对着一众头领说道:“弟兄们,今夜咱们务必尽欢而散。数日内,咱们或许便要暂别齐鲁,兵幽燕,开万世基业。”说着,罗梦鸿高举起酒杯,“干!”
“干——”此时,青州府衙大堂上,官军将领济济一堂,同样高举酒杯。待诸将饮尽杯中酒,冯虞起身说道:“诸位,本帅将令一出,各部昼夜兼程,四日间便会聚青州,令行禁止,本帅颇为欣慰。尤其是赵承庆、许泰、永、冯祯四位将军,于前日夜间假扮贼兵赚开城门,巧取青州。两万八千贼寇,一鼓全歼,为我军荡平响马贼打响了头炮!本帅已上奏朝廷,为四位将军请功!”
说到这里,冯虞令人搬来大幅舆图。“诸位,当下,侍卫亲军二师配属骑一团,及许泰、永、冯祯所部已进占昌邑。侍卫亲军一师配属骑二团进至高密以北。陆完、毛锐督所部大军进占胶州。依托胶莱河、大沽河,我军已完成对登莱之封堵,流贼已成困坐之匪。在此情形下,本帅断定,贼寇必定主动突围。集中各地散兵、征集辎重,算下来,贼兵大举突围当在三至五日后。至于突围方向,目前尚无法断定,经昌邑往德州方向一马平川,便于骑军机动,贼兵经此方向突围成算较大。赵承庆!”
“有!”赵承庆起身立正。
“明日,你须领郝超、许泰、永、冯祯尽快勘察防区地形,破路挖壕,迫使贼军进入我预设战场。”
“是。”
“陆完、毛锐。”
“末将在。”
“贼寇或经你等防区往南直隶突围,不得不防。你二人当督促所部,深沟高垒,并调集卫军民团,依托胶州西南五莲山脉,据险设防,层层防堵。若是贼军从你部防区月兑逃,仔细军法无情!”
“得令!”
“范长安!”
“有!”
“你部背靠蒙大山,贼寇由这一方向突围,概算略小。不过,你部任务丝毫不轻,万不可大意。一是筑垒稳守,万一敌军来袭,有备无患;二是判明敌军主力突围方向后,你部应以主力侧击,成围攻之势。”
“是。”
看着身前林立的将领,冯虞又说道:“本帅另调福建水师北上,以一部封锁胶州海面,防贼渡海南窜。主力绕过山东,由海向陆突袭登州,断敌归路。若不出所料,大泽山下、胶莱河畔,就是响马贼葬身之地!”
部署完毕,冯虞重又招呼众将落座。“诸位,今日这顿酒饭,就算是剿灭西路流寇的庆功宴。饭后,辛苦诸位连夜启程赶回所部着手部署。山东一战,本帅期望为剿贼最后一战,诸位当激励所部,枕戈待旦,奋勇杀敌,莫要让一贼走月兑,再生后患。拜托诸位同心戮力,痛剿流贼,一战已收全功。本帅定向皇上呈请,不吝显爵厚赏!来,再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