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后世历史课本里的说法,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山海关作为长城的起点,有了天下第一关的美称。但是,实际上这种说法有些扯淡,明长城的起点实际上还要向东延伸一千多公里,真正的起点应该是鸭绿江畔的虎山。
当然天启年间,辽东几乎全部沦陷,拱卫京师最重要的门户就是山海关了。山海关北面依山南面靠海,向东是辽西走廊,向西直通京师,这里若是完蛋那就是门户洞开,偌大一个华北平原上几乎就是无险可守了。
而就是这个山海关,在天启二年六月,将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就是在这个月,即将决定大明朝今后二十年的国运,是苟延馋喘还是中兴再起,就看今朝。
六月二十六日(农历),经过艰苦的跋涉,孙承宗带着兵部主事鹿善继和小秘书朱宏燚终于抵达了传中的天下第一关。
说心里话,天下第一关给朱宏燚的印象并不是太好,因为确实如王在晋所说,它还就是在锅底里趴着,东北方向的几道山岭都比城墙高,城里干点什么在那上面确实是一览无遗。
若是想解决这道安全隐患,方法有几种,要么加高城墙,要么新修城墙将这些有威胁的山头囊括在内,要么在这些山头修建碉堡据守。王在晋选择的是新修八里铺,且不说这是不是最好的建议,但可以肯定这是一条靠谱的建议。但是很显然,王在晋的这个建议并不对孙承宗的胃口。
前面已经说过了,孙承宗是一个铁杆的东林党,决不允许丢失国土,在他看来王在晋修重城龟缩不前是决不可接受的。他奉行的是进攻式防守,主张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的收复国土。所以他的意思是就算要修城墙,也不应该修在山海关,而应该修在两百里地以外的宁远!而且注意,孙承宗的主张也绝不是袁崇焕建议的修筑宁远城,他不是要修一个据点,而是想在宁远、窟窿山附近修筑一道新的长城,简单点说就是把八里铺的防御工事修到宁远去!
所以他刚到山海关就迫不及待的想找王在晋要个说法。这就有了那次载入清修明史的对话。对于这场对话,朱宏燚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成了这场对话的见证人和参与者。
“明初兄(王在晋的字),山海关实有守军多少人马?”孙承宗问。
“原有兵丁六万六千五百零一名,经过裁撤之后实有五万七千三百三十名。”
孙承宗又问:“那明初兄打算以多少人马驻守新城?”
“四万人足矣。”王在晋老神自在的回答。
孙承宗有些生气,质问道:“若是新城这四万兵卒一战即溃,明初兄打算如何做?到时候是放他们入关还是不放?那旧城关前的陷坑地雷又有何用?”
王在晋苦笑道:“某已经在山中设有三寨,以为退守计,而三道关俱可入。”
听到这孙承宗更是生气,怒道:“兵未溃而筑寨以待之,不是教他们溃败吗?”
王在晋摇了摇头,似乎对孙承宗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有些无语,当即答复道:“稚绳兄有所不知,辽东溃兵根本不足一战,每逢战事一触即溃,其时逃兵势众,杀无可杀,所以唯有修建两座城池先安其心,而实置之死地而后生。”
其实,孙承宗的多此一问暴露出了他的战争阅历很是不够,既然山上有山寨的安排,那就意味着王在晋根本不打算开门放逃兵进来。不过,事先说可以入三道关口或去山寨又是必须的,因为没有这些虚设的安排,那不就摆明了说重城即是死地了吗?若大家都知道了,那哪个傻瓜又会去据守重城呢?
说白了王在晋修这个重城就是幌子,为的就是让新城中的守卒拼死作战。而孙承宗没有理解里面的奥妙,傻乎乎的提出来了。等王在晋说穿之后,真正无语以对是他自己。这在他后来的奏章里也有体现:
大学士孙承宗奏:“……臣时执偏见谓经臣(王在晋)议诚然,独是八里为两城,而旧城之坑壕空营当在三里之外,而新城之守卒法当四万。则四万之退步跟将及之,而一不戒,将城下之备尽为我设,北山南水既无旁出,而贼方拥此四万于旧城之下,开关延之不可,闭关谢之不可。将城上之备,又为我设,而城中惊溃无问也。经臣曰:于山建山寨三,以为退守计,而三道关俱可入。盖法云,置之死地而生。经臣言边兵善走也,即杀不能止,况大势散,谁复为杀者。故为两城以固其心,而实置之死以励其必死之气,臣遂无以应。”
朱宏燚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后,虽然对王在晋的安排能理解,但还是有疑问的,若是真像他设想的那样,将逃兵置之死地,那可能出现的有三种情况,一、拼死作战,二、逃去山寨等死,三、投降。
对于第一种情况和第二种情况,王在晋的安排都算还能应付,若是逃兵望风而降,他又能怎么办?那时候八里铺的新城一样成了摆设,而更可怕的是按照他当时的计划,整个山海关一共是用六万人防守,去掉前面不中用的四万,剩下的守关兵卒才两万人。
那四万人都望风而逃了,在示范效应之下,他凭什么认为这两万人不会效仿呢?而且对于山海关来说,两万守军实在太少,六万人合兵一起都守不住?那两万人岂不是更守不住?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王在晋的安排有些想当然了,如果能守住第一条防线,那根本就不用修后面那一条,如果前面那条守不住,那后面那条也不用做太大的指望。当然若是从防御纵深而言,有两条防线确实比一条好,但这个前提条件是,他手下士兵不是窝囊废,不会望风而逃或是望风而降。不过在山海关本来就有问题的情况下,多修一条防线也算是上个双保险,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朱宏燚虽然不是什么军事学家,但针对王在晋计划中的漏洞,他还是要提出自己的意见的。
他忽然前出一步,拜道:“王大人,下官对于您的计划,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大人不吝赐教。”
其实王在晋早就注意到了朱宏燚,毕竟辽东这个泥坑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是谁也不愿意来,一个新科状元能主动要求前来是比较罕见的。
王在晋和颜悦色的问道:“状元郎有何问题只管到来,老夫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宏燚又拱了拱手,问:“下官只是想问,若是新城中的四万守卒陷于死地而不思奋起杀敌,反而尽数降敌了,大人如何应对?”
王在晋愕然道:“怎么可能?”
朱宏燚笑了笑道:“大人您刚才所言,说边军善走,涌入旧城关门之前,大人若是不放他们进来,这些贪生怕死之徒投降也是一种必然的选择。毕竟激愤之下,谁也不知道这些逃卒会做出什么决断。万一要是尽数皆降,大人可有应对的方案?”
“这?”王在晋还真没想过这么问题,一时间竟然被朱宏燚给问住了。反倒是孙承宗眼前一亮,当即说道:“宏燚所言极是,八里之内修筑两城实在太近,到时候逃卒激愤之下甚至会反攻关门。到时候逃卒与建奴贼子一拥而上,区区两万人根本守不住关口。以某之见,还是在宁远一带新筑长城,将贼兵挡于二百里之外才是上策。”
朱宏燚不屑的撇撇嘴,孙承宗果然还是忘不了在宁远修筑新的长城。这和王在晋的策略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而且操作起来也非常困难,能修起来就是见鬼了。
果然,王在晋应付不来朱宏燚,对付孙承宗还是够的,他马上反问道:“宁远孤悬于关外,新修城墙工程浩大耗资甚巨,恐国力不可支撑!”
王在晋也不是说假话,大明朝天启年间每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三百多万两白银,像他提倡的新修八里铺工程,最开始要预算四五百万两,后来精简来精简去瘦身到了九十三万两(一共修三十七里的城墙),而按照孙承宗在两百里纵深里广修碉堡城墙的搞法,别说九十三万两,恐怕九百三十万两也搞不定。这对财政拮据的大明朝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一时间双方是相对无言,沉默了半晌,孙承宗终于想起了还有朱宏燚这个援兵,当即拉着他问道:“宏燚,对于此事你有何见解?”
说实话,这时候朱宏燚真有点埋怨自己刚才多那句嘴,若没有自己的多嘴,孙承宗应该和历史上一样,暂时放弃在宁远搞大型土木工程了,转而同意修八里铺新城。以后他只要挡住袁崇焕、阎鸣泰这两个家伙的忽悠就算成功。可现在,很显然孙承宗并没有被说服,这就麻烦了。
朱宏燚斟酌了片刻决定说出心里话:“以下官之见,修城筑堡毫无必要。”
此言一出,王在晋和孙承宗都吓了一跳,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朱宏燚竟然反对修筑城堡。
朱宏燚观察了下两位大佬的表情,小心的说道:“以下官看来,修筑城堡不过是劳民伤财之举。我大明官军屡屡败于建奴贼子之手,究其根本乃是兵将无能,一触即溃望风而逃。此等兵士就算有坚城厚墙,也不过是坐以待毙,更不论野战。以下官之见若想剿灭贼子,不在修城而在练兵。”
王在晋有些不可思议的问:“练兵倒是根本。可是若现在建奴贼子兵叩关门,以眼下之兵,何以言守?到时候关门大开,贼子长驱直入,后果不可设想!”
“下官以为不然,贼兵长于骑射,攻城器械并不多,以山海关之武备,足以抵御贼兵。况且前几次官军大败,多属轻敌冒进。若是固守,贼子恐难得逞。而且以下官之见,贼兵短期之内恐怕无力叩关。就算贼兵前来,辽西走廊纵深二百余里,以我天津、登州、莱州水师袭扰其后路,再加上东江之毛副总兵出兵呼应,贼子首尾难顾,如何逞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