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铭泰望着前方黑漆漆的山林,心里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自己的决断是不是正确,毕竟在黑夜里行军,一不留神就可能被敌人偷袭。虽然他不认为对手敢朝他的主力下手,但多少有个准备还是好的。
好在按照斥候们的侦察,张家堡到达志岭一段路程非常安全,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但肇铭泰心里总觉得不安,对手神出鬼没的本事他早有了解,更何况在这片山林起伏森林密布的地带,斥候们的侦查效果也得打折扣。
“再走十几里,我们就可以穿过达志岭。只要离开了这片山地,到了平原,咱们就不必担心那些汉狗的偷袭了!”巴克坦说道。
肇铭泰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走吧,希望一切平安。”
部队排成一字长蛇阵形,迅速安静地进入了医巫闾山南麓的山林地带。一千多人的队伍稀稀拉拉地连在一起有半里多长。肇铭泰严令士兵们不准点火照明,大家就着蒙胧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蜿蜒崎岖的小路上。士兵们刀出鞘,箭上弦,一个个神情紧张,不停地四下张望着,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防备着敌人的偷袭。
如此一来部队行军速度非常缓慢,几乎是一步一步的往前蹭。
巴克坦驱马跑到肇铭泰身边,小声说道:“大人,咱们的速度太慢了。这么走下去,明天早上都到不了石山镇。”
肇铭泰不安地望着四周,轻轻说道:“小心点好。这地方地形复杂,山林茂密,一旦中伏,就会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再理睬巴克坦,对身边的传令兵大声说道:“传令下去,把阵型收拢一些。让士兵们打起精神,加强警戒。告诉大家,过了达志岭休息半个时辰。”
十几里路,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
士兵们一路上都处在高度的紧张当中,身心已经非常疲劳。就在这时,他们就着月光,依稀看见了两道山岭之间的一大片空地。这里就是达志岭了。
不知是谁最先发出了一声欢呼,接着兴奋激动的喊叫声突然就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山林里的飞鸟顿时被惊醒,吓得扑簌簌地四处乱飞。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立即加快了步伐,都希望快一点到达目的地好休息片刻。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柔和而蒙胧的月色映照下,显得格外的深邃和广袤。士兵们紧悬的心突然放了下来,漫长而凶险路程已经顺利地捱过,前面一马平川就是遇上敌袭也不怕,在辽阔的草原上他们就像到了家一样安逸。
连肇铭泰都面露喜色,对着巴克坦笑着说道:“总算是出了这片该死的山林。”
巴克坦哈哈大笑,“下面的路程就可以打马狂奔,最好能抓住敌人的尾巴,狠狠地打他们一下,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
两个人心情大好,一边轻松地交谈着,一边随着部队加快速度,迅速越过达志岭。
许多士兵已经坐在了地上,若不是没得到准确的命令,他们甚至会立刻躺倒休息。肇铭泰在士兵们期待的目光下,对紧紧尾随在自己身后的号角兵做了一个休息的手势。
号角声随即响起,低沉而悠长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蒙胧的夜色里。
不到一刻钟,上千名士兵在空旷的平原边缘处打起了盹。几十个负责警戒的士兵分布在临时营地四周。他们骑在马上昏昏欲睡,比马下的同伴好不了多少。
一匹战马突然警觉地抬起头,睁大双眼望向平原深处。随即更多拥挤在一起休息的战马好像受到什么惊吓,都惊恐不安地嘶叫起来。然而身心都得到极度放松的士兵却只顾着打盹。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战马的异常举动。
忽然,萧瑟冰冷的夜风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轰鸣声,声音不大,但越来越清晰。放哨的士兵立即警觉起来,几个胆大的随即驱马向黑暗深处跑去。
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浑厚。地面已经有了明显的震动感。仿佛是黑暗里突然涌出了滚滚洪流,像惊涛骇浪一般呼啸而出。
负责警戒的士兵瞪大了双眼,一时间茫然失措,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这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一个士兵下意识地举起紧紧攥在手上的号角,吹响了报警的号声。
肇铭泰比较惊醒,他斜躺在自己的行囊上,抱着双臂,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身边的战马好像有什么动静。他突然惊醒,非常敏捷地跳了起来。
肇铭泰看见自己的战马烦躁不安,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平原深处,好像看到了什么令它们恐惧的东西。接着急促低沉的号角声,由远及近的轰鸣声,霎那间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肇铭泰的睡意顿时消失,面色大变。他掉头望向平原,几乎神经质地放声吼叫起来:“偷袭,敌人偷袭……”
惊惧而凄厉的叫声霎时撕破了黑夜的宁静,单调而恐怖。
无数的士兵蓦然惊醒,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一跃而起,右手顺势就拔出了腰间刀鞘内的战刀。无数个声音昏头昏脑地吼道:“吹号,吹号,迎敌……”
巴克坦一脚一个猛踢睡在附近的号角兵。号角兵们纷纷站起来,听到肇铭泰的叫喊,几乎就是本能地把号角塞进了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集结的号角声。
巨大的号角声就好象一块石头丢进了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营地里的士兵们不约而同被惊醒,别看他们一个个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晕乎乎地找不到东南西北。但长久的马上生涯却可以让他们下意识的做出做正确的举动。
肇铭泰有些惊讶,对,仅仅是有些惊讶而已。他早就料到敌人可能会发动袭击,唯一有些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料到偷袭的目标竟然是自己。这不符合敌人的作战原则,他们不是一贯吃软不吃硬吗?怎么会突然对千余人的部队下手了?甚至那一刻肇铭泰下意识的认为偷袭他的是另一股明军。
当然眼下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肇铭泰知道敌人来得太突然,距离部队太近,根本就没有时间整顿好全军,所以他必须争取时间。
肇铭泰一个箭步跃上马背,高呼道:“儿郎们,跟我上!杀光汉狗!”
打马飞驰,望着乱成一团的鞑子营地,朱宏燚知道自己这一个晚上的等待没有白费。他原本是打算在达志岭一带伏击肇铭泰的,但是肇铭泰的警惕性之高,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敌人的斥候几乎将前进的道路全部翻了一遍,不放过一处可能遇袭的地段,而鞑子的主力更是剑拔弩张,时刻防备着偷袭。
对于防备这样严密的敌人朱宏燚是没有办法的,搞个不好还会弄巧成拙,反而被敌人咬一口。所以他很明智的将达志岭的伏击部队撤了出来。只带了骑兵远远的观察敌人的一举一动,看看能不能捡到便宜。
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朱宏燚没有想到,谨慎了一个晚上肇铭泰却突然犯错了。出了达志岭那个小口子,在平原上,他竟然下令休息。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前面是一马平川,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能赶到石山镇,回到重兵云集的镇上休息不是更好?
朱宏燚哪里想得到,肇铭泰这是作茧自缚,自以为完全模透了他的作战方式,以为自己这一千多人聚在一起,朱宏燚根本就不敢碰。再加上来到平原地带后的盲目自信,让谨慎的肇铭泰终于出现了失误,给了他可乘之机!
朱宏燚的三百骑兵夹带着雷霆万钧的无敌气势,如水银泻地一般,正对着肇铭泰的营地,笔直的冲了过去。马儿的速度越来越快,士兵的双耳似乎都要被轰鸣的马蹄声震聋了。战马越跑越兴奋,四蹄逐渐开始腾空而起了。
肇铭泰紧张地骑在马上,不停的催促着手下排成队列。敌人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冲锋了。可他的部队却还集结号声,列队号声,准备号声响成一片。
朱宏燚的双耳内贯满了呼啸的风声,如奔雷般的马蹄声掩盖了一切嘈杂。他高举起左手,用力挥下。身后的号角兵立即吹响了加速号,随即所有的骑兵都不约而同地俯身趴到马背上,身体重心前倾,以减少阻力,速度再次加快。
肇铭泰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他大声对号角兵叫道:“吹响冲锋号!”
巴克坦叫起来,“大人,咱们人马太少了!仓促之间根本形不成队列啊!”
“不管了,人再少也得冲。再不冲锋,我们就要被人家连皮带骨头一块吃了!”
这时,冲锋号已经呜……呜……响了起来。
肇铭泰带着手下旋风一般冲到部队最前列。他举起手上的战刀,回首大吼:“冲锋……”
鞑子兵们纷纷拿起武器,高举过顶,放声应和:“冲锋……”
肇铭泰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挥刀长啸,士兵们再次高吼:“呼嗬……”其声若惊雷,再次在草原上空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