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刚刚退军,第二天水师就重回了大凌河畔,其实他们本可以来得更快,但合该着朱宏燚倒霉,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合适的风向,所以才姗姗来迟。
不过对于医巫闾山上的百姓来说,只要水师来了就好,自然是个个欢欣鼓舞。和金冠一起来的袁崇焕虽说也听说过先前那些传闻,但这一回亲眼目睹义军的军容,看到索家沟村无数刀剑劈砍的痕迹和一条条箭痕,再看到遍地来不及处理的鞑子尸首,他那半信半疑的心思早就飞到爪洼国去了。然而,让他更嗟叹的还有面前的这三个人。
曹文昭、左良玉本就是山海关的官兵,此次守御有功也就罢了,但是文质彬彬的朱宏燚眼下赫然一副戎装打扮,此次不单没拖后腿,而且还建了大功,杀敌数高得吓人,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如今孙阁老已经回京述职,临走之前反复交代愚兄要照顾好贤弟,直到几天前愚兄听说金大人的水师要走这一遭,也就不请自来了,今日见到贤弟神清气爽,愚兄才放心了。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孙阁老的交代……”
袁崇焕远说得亲热,对面三人却听得心不在焉。曹文昭想的是只要跟着朱宏燚,不怕自己没有出头之日;左良玉想的是自己这一趟拼死拼活,总算是官复原职;而朱宏燚则是纳闷袁崇焕怎么亲自跑来了,而且看他这亲热的样子,似乎还想巴结自己。谁不知道他袁都督心高气傲,最喜欢来事,今天怎么转性了。
朱宏燚却不想他这一番功劳之大,连孙承宗和王在晋都唏嘘不已,原本这二位只指望朱宏燚多少搭救出几千义民,也好让他们对朝廷有个交代,但谁想到朱宏燚竟然大杀四方,一口气干掉了几千鞑子,更是把十三山的义民一股脑的全救出来了。这个风头可是出大了,若不是朱宏燚实在是太年轻,又没有什么资历,保不齐这几位大佬就要保举他统兵辽东了。
朱宏燚实在不觉得那有什么好吹嘘的,当下便轻描淡写的说道:“兄长言重了,宏燚不过是做了一点本分的事,实在不敢居功。若不是帐下的官兵用命,也断然不可能击退鞑子的。”
袁崇焕只道朱宏燚是谦虚,他这回来之前,老朋友阎鸣泰可是交代过了,对朱宏燚一定要客气再客气,一定要搞好关系。连辽东巡抚都是这种态度,更何况他这个没什么根基的山海监军副使。
说着,袁崇焕更是好好恭维了朱宏燚一番,连带着曹文昭和左良玉也受了不少奉承话。对于这些朱宏燚并没有多少感觉。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连番恶战之后,义军累计死伤近两千余人,他心中愈发沉重。尽管大多数人的伤势都并非致命,按理能够治好,但这里军医有限药材有限,大老远的运回去治疗也不现实,再加上时下乃是一场感冒就能死人的,伤者中能有一半继续服役就已经得谢天谢地了。
袁崇焕却不曾会得朱宏燚的这一层心思,对于生死他早就看淡了,此时便笑呵呵地说:“贤弟,你前番请功的折子已经批了,皇上下旨抚恤阵亡将士论功行赏。愚兄也就揽下了这个差事,赶紧摆香案接旨吧!”
感情袁崇焕这一回是颁旨来的,朱宏燚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这回能得个什么奖赏呢。
袁崇焕也不拖沓,便单刀直入直接颁布了奖赏:“……山海关游击将军曹文昭,守御有功晋升指挥使;左营都司左良玉,协防有功,擢指挥佥事;其余百户人赏米二十石,钞十八锭;军士各赏米十五石十五锭;战殁者家属年给米八石,钞三十锭;其余伤者依轻重给米抚恤。”
念到这儿,袁崇焕稍稍停了,仿佛是歇口气似的,随即方才继续念道:“山海监军佥事朱宏燚,大智大勇建功勋。今闻卿再建奇功,朕心甚慰以年少故升擢不速,今乃用人之际必先不拘一格。令其以本职衔守备边事并参赞军务,另晋爵一级。闻其守城期间衣衫残破,另赏锦衣一袭,良驹一匹,赐金银锞十对,表里十端,钦此。”
听完这一番旨,在场的人都是面面相觑,朱宏燚自己倒是料到多半就是这样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倒是没多少意外。谁让他资历太浅,而且上一次就是越级提升,这一回多半想升官是不可能了。不过好歹也升了一级爵位,虽然这爵位不值钱,但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朱宏燚自然不知道,为了颁给十三山将士地赏赐。这一段朝中在三日之内廷议了三回。其中。别人地事情都好办。但事关他这个人就是大大地麻烦。
虽说朱宏燚还不是张家的女婿,但名分是已经定下了,这天第一回是英国张维贤领各都督府勋戚议。对于皇帝仿佛完全忘记了亲长回避地原则。张维贤只好三缄其口。可没料想成国公朱纯臣为首地一众勋戚商量出地结果是朱宏燚大挫鞑子士气居功至伟。请试武职。进指挥使,可这通奏报一入便是无音。
谁都知道,大明的武官不如文官金贵,别看指挥使品级不低,但这摆明了就是坑朱宏燚。说白了这就是前一次朱宏燚在山海关得罪了不少功勋之后被人报复,而且他取得的功劳也着实让人眼热。好在虽然张维贤不好说话,但如今是东林党主政,有孙承宗在,怎么可能让朱宏燚吃这种暗亏。
于是就有了第二回,六部尚书及左右都御史合议。这一番计议自是极其谨慎。最后由资格最老地吏部尚书张问达拍板。道朱宏燚率众毙敌甚众乃大功。然以年少故不可骤赏,请隶通政司或太仆寺为贰。
然而,这番处置仍旧不和孙承宗的意思,在他看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像朱宏燚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埋没在通政司和太仆寺。于是接下来便是第三回。阁臣合议。这一次却是人数最少。叶向高、朱国祚、刘一燝、韩爌、何宗彦、孙承宗相对而坐。虽然表情轻松,但内心却全然没有表面上闻听前线报捷地那么轻松。
这几位都是心知肚明,若是让朱宏燚这样一个刚刚入仕的毛头小伙一年之内轻松的越过正五品这么一个门槛。那么造成的非议也太大了,可是若是不给朱宏燚一个好的安排,却又说不过去。
尤其是孙承宗一直把朱宏燚当成自己最好的弟子看待。这会儿心里嗟叹是嗟叹,却也是真心让给他谋一个好前程。所以先头武将里面耍的那点小心眼,还有而七卿搞得明升实降,让他很不爽。可如今怎么找出一条两全其美地法子呢?
“功是奇功,可朱宏燚要是能年长十岁,那事情就好办了!”
刘一燝一直对朱宏燚并不感冒,在他看来一个毛头小子上次超擢就已经很不合规矩了。但这一回十三山那儿的军报恰巧经过他的手,面对那抹煞不了的功劳,他当然没办法把偏见带到这样的场合来,但仍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声:“二十岁出头而擢正五品,而再往上超擢,本朝文官之中可有这样年轻的例子?想当初太祖爷就是因为科举尽出少年方才罢科举以国子监取材和荐举相结合,即便是有志不在年高,但难免有士子会认为他是以出身取胜,实在是有伤朝廷用人之道。我倒是觉得文转武是一条法子。”
叶向高看了看孙承宗,见他没有说话,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他怎么会不知道孙承宗的想法,自然刘一燝的话不会让孙承宗满意,甚至叶向高能猜到,前一次七卿商议的结果就是刘一燝授意的。这个刘一燝还真是老顽固,不知道如今孙承宗乃是东林党最有利的王牌吗?和谁过不去不好,偏偏和他的弟子较真。所以为了维护党内团结他必须和稀泥。
于是微一沉吟叶向高开口说道:“贸然再次超擢确实不妥,但如此奇功不奖又不行。所以说,此番赏赐可不用拘泥品级。如今辽东军务吃紧,正好让朱宏燚继续磨练,他不是皇室宗亲吗?将其爵位提升一级就可以了,其他的意思一下就行了。”
这样的措置也行?
刘一燝对叶向高这轻描写的一条简直是瞠目结舌,待醒悟过来之后便是赞叹不已。孙承宗也没想到党内的老大这么和稀泥,不过能够想到这一层,细细一思量却觉得再妥当不过,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虽然看不惯武官和清流内部对朱宏燚的打压,却也不想让朱宏燚一下子站在风口浪尖,自然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尽管袁崇焕并不知道京师中绎了这么一场插曲,但他在宣旨之后,却还是笑嘻嘻地对朱宏燚说:“以五品官参赞军务领兵一放,贤弟的重担不小啊!”
朱宏燚面上微笑,心中却不由得感了一声。官职不变,权力很大,总而言之,所干的活远超过拿的薪水,压根就是拿他当苦力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