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了,当那名被锦衣卫拖出去的官员犹自大喊大叫的时候,叶三默默地站在大殿之中,看着那官员被人拖下去。是要流血了,但是他明白真正的流血还没有开始。那官员的喊叫声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大殿的暮色中,乾清宫大殿上噤若寒蝉。
“太子继承大统……哀悼先帝……”
朝廷百官都陆续换上丧服又重新来到乾清宫,在哀乐中哭拜先帝朱祁镇。叶三也换了衣服,披麻戴孝去哭丧。朱祁镇的驾崩,对于朝臣来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发自内心悲伤的理由,恐怕对于叶三的人来说,面上在哭,心里不知道都乐成什么样子了。
刚才的流血事件没有再出现,没有一个傻瓜再愿意触霉头,都是流别人的血,走自己路的念头。于是这哭丧哭得就很有意思了,时而奏哀乐,时而嚎啕大哭,而且非常整齐有节奏感。哭时众人一起大哭,哭得死去活来,比死了亲爹还伤心。停时一起停,没有一个人出声,简直做到了感情收放自如,达到了行云流水般的境界。
乾清宫宫殿檐下都换上了白纸灯笼,但刻意的哀伤布置并没有丝毫影响人们的争斗之心。
“来人……去传叶阁老到坤宁宫来。”紧张与无助感觉在周皇后坐上太后位子后并没有消除,让她突然很想见叶三,她想每时每刻都和他在一起。传话的太监一会儿就回来了:“禀太后,叶阁老说,夜太深了,请太后早些休息,他就在内阁衙门里,不出紫禁城。”
“哀家有重要的事要见他!”周太后皱眉道:“起驾,去内阁衙门。”
今晚的流血事件刺激了周太后,她初步尝到了权力带来的好处,很多时候简直可以为所欲为,比如现在,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有权力阻拦她。她坐着御辇到达内阁衙门时,里面的皂隶吏员急忙开大门跪迎。
“太后驾到……”吏员高声喊了一句。不过一会儿,就见叶三和牛玉从里面小跑出来,拜倒在石板上迎接太后周敏淑。周太后看了一眼牛玉说道:“牛玉,你倒是跑得挺快啊!”
牛玉叩头道:“回太后千岁,奴才正和叶阁老商议一些国事。”这时候牛玉倒是毫不避嫌,什么内外勾结的忌讳在皇上驾崩之后已经不存在了。牛玉勾结叶三?叶三不就是皇上的干老子吗?牛玉还忌讳啥啊!
“你们都起来。”
叶三委婉地劝道:“太后,夜深了,您这时候还出后宫,诸多不便。”
周太后不依,低声说道:“我害怕,我害怕流血。”其实牛玉投过来之后,周太后的心月复也回到了身边,她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如果有危险,都是来自外面的。但是她就说怕流血,借此和叶三多呆一会儿而已。果然叶三被她的话说动了,便不再多劝。他们将周太后迎接到内阁办公楼上面的一间大厅里,这里原本是内阁迎接皇帝的地方。
“你们刚才都商量什么了?”周太后坐上软榻后问道。
“这……”牛玉看了一眼太后身边的太监宫女,周太后会意,屏退了左右。这时牛玉才道:“太后,今天宣读遗诏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官反对,已经治罪,这事儿虽然流血很少,但是心里包藏祸心的人绝不止他一个人。”
“你们想对付襄宪王?别再流血了,够了!他虽然不赞成改祖制,废除宫妃殉葬,也不至于……”周太后心里一冷,倒吸一口凉气,她参与篡改遗诏,已经觉得对不起皇家了,现在还要杀害皇室?她脸色苍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牛玉道:“襄宪王身边的那帮人,肯定会怂恿襄宪王煽动官民谋反。他们在想方设法要把他的长子襄定王朱祁镛从京师弄出去,不是心怀叵测是什么?”
襄宪王朱瞻墡一直在反对叶三执政篡权,这个周太后早就有耳闻,可事情还没有到不可化解的地步。这次遗诏改祖制他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人,有很多朝中大臣都拥护他的长子朱祁镛,可是朱祁镛不能离开驻地,襄定王府在京师,他没有权力离开京师。
“叶三,你看怎么办?”周太后期待地看着叶三,他希望叶三不要再流血,不要再冷漠,多少顾及一下朱家的血脉。
叶三沉声道:“东厂锦衣卫自然会加派人手监视定王,他出不了京师,但是,我们不能害他,这样反而会失去人心,给天下一个篡权的嫌疑。我不仅不主张害他,而且主张在新皇登基之后,就让定王前往封地。”
牛玉皱眉道:“叶阁老,您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啊!于谦执政时期所说的外藩登基大统就是指的襄宪王朱瞻墡,后来先帝回朝,朱瞻墡没能得逞。先帝存有疑心,就把襄定王朱祁镛留在京师以做人质。现在朱祁镛反心已露,让他离开京师去封地,不是明摆着让他们谋反吗?”
“牛公公,就算没有襄定王,还是会有人以先帝遗诏有诈而心存异心。我认为国家大事,要想真正成功,都需要流血!”叶三冷冷地说道:“只有付出血的代价,它才稳靠,踏实。”
周太后看着叶三问道:“你是说我们今天下的这份遗诏会引发战争?会死很多人?”叶三仰起头,看着窗外惨白的月色,脸上的表情就如月光一般冷清,他的脸很坚毅,甚至让人感觉冷血:“对!会死很多人,会流很多血。但是你们要相信,流血之后会更加太平,更加稳妥。”叶三陷入对自己政治理念的想象中:“还会流血的……”
“我们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周太后毕竟在心底保留着一些善良,当她意识到因为自己会造成许多悲剧时,她不由得心悸了:“为什么还要流血?”
叶三神情恍惚:“许多年了,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也想找到一条春暖花开一般温和的道路,但是,这种道路是不存在的。人们有了好处就想得到更多好处,只有在尸体上建立新政,只有在杀戮中推行革新。”他神情一冷:“死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我们会杀许多同族的人,但是我们丞救的是整个汉家,整个大明的灵魂!”
叶三沉迷在自己的理想中,他有些激动了,说出了有谋逆嫌疑的话:“如果大明是我做主,我绝对不容许地主吃肉,百姓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如果是我做主,就绝不容许蛮夷小邦叫嚣猖狂,绝不容许丧师辱国的事情发生!”叶三说到激动之处,一拂长袖,瞬时间露出一股子王八之气。周太后是个女人,她不仅没感觉到压力,反而非常迷恋这样的男子,强势的姿态给她安全感,她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不再有哀怨,不再有伤感,不再有失落。
可牛玉听了叶三的这一番话,感觉叶三太疯狂了,叶三的目的不止这些,还有更疯狂的举动。自己能和叶三一条道走到黑吗?不能,咱家还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来制约叶三,不能让他一人独揽朝纲,如此下去,还有自己生存的空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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