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甜见叶三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于是又道:“其实,为了相公的抱负和理想,我们对朱祁镇做的事已经很对不起太后了,甜儿心里觉得有愧,就再也没对太后当手下看待。太后现在虽然贵极人间,但是她心里空虚,甜儿也感同身受。她拒绝批红的那份折子,不是因为复杂的朝局,也不是因为顾及权力平衡,而是想让相公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从尚铭那里得知相公很看中这份折子,如果出了问题,相公就会非常着急。她这么做,不过就是想看相公为她着急一次。”
“这,这,这是哪跟哪儿啊!”叶三只有苦笑了,但焦急的心却放下了。他看着唐甜,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他的心里感受也相当复杂,说不出应该松口气,还是应该鄙视自己的势利。折子出了问题,叶三首先想到的是权力和权谋,并以己之心度她人之月复。而太后想的原来就是那么简单的心思,简单的让叶三都感到惭愧。叶三情绪波动,一连灌了好几口茶,连茶叶喝到嘴里都没吐出来,直接咽到肚子里去了,这才从那种难言的感受中平静下来。
“甜儿,明天给太后说说,要实行的新政,是关系到整个大明民生的大事,是影响国运的大业,当不得半点儿戏。”
“儿戏?”唐甜眼神幽幽地看着叶三,感受也不是很好。叶三有些恼怒地道:“对!在整个国家面前,在整个历史大潮面前,太后这点感受就是儿女私情的儿戏。太后既然在朝政这样严肃的事情上表现出这样的心思,着实令人感叹。有的事可以玩笑,有的事能玩笑的起吗?”叶三在为自己的势利和惭愧寻找借口,并有了恼羞成怒的情绪。一拂长袖,长身而起,他无法再和唐甜说下去,实际上,他说服唐甜并不难,困难的是如何说服自己。
叶三上奏改革京师三大营的折子没有获得内廷的批红,一番周旋之后,他逐渐明白,这件事并非权力分配上的角逐,而是太后那里的私人问题。虽然这种事儿有点麻烦,但是总归不算什么大事,叶三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继续按部就班地实施他的步骤。对于司礼监掌印尚铭,叶三也消除了疑心,觉得尚铭这个太监不简单,如果真的站在他这边,倒是很好的一个人才,自己不方便做的事让他去做,岂不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没过两天,叶三便接到了太后传召的懿旨,叶三心里的感受也很忐忑,不管怎样,他还是要前往宫里,并打算说服太后支持他的政略。叶三觐见太后的地方就在乾清宫西暖阁,这个地方原本的皇帝批阅奏章和休息的地方,但是朱见深经常不到这里来,所以太后就在这里召见叶三。西暖阁给人的感受是华贵而神秘,如今叶三来到这里,这里已经没有了让他感到威胁的势力,但是这里的一切却仍然让他有些紧张而惶恐。紫禁城的宫殿在他的心中远远不只是建筑,而是代表了一种威仪。方才在内阁还从容不迫的叶三,一进西暖阁一颗心就提了起来,那种感受让他自然小心意地按照礼仪言行。西暖阁并不像乾清宫那样宽敞,这里更适合日常起居,因为住在太大的空间里会让人缺乏安全感。于是朝中大臣一旦被召见到西暖阁,实际上已经和皇家非常亲近了,在这样的房间里,皇帝的御塌就不再高高在上。
“叶阁老快快请起,赐坐。”太后很高兴地说道,她的心情似乎很好。等叶三从地上爬起来,刚才让到一边的尚铭又走到御塌旁边,躬身说道:“奴才先行告退。”
太后没有表示不置可否,而叶三立刻意识到如果尚铭走了,自己将和太后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他急忙道:“尚公公请留步,今天我要启奏太后的朝事,尚公公也一起商量一下。”
太后听罢,脸上一红,毕竟她的身份摆在这里,有些时候也不能做得太露骨,于是她只好说道:“尚铭,你也留下,听听叶阁老说的事。”
“是,奴才遵旨。”尚铭听太后发话,便应了下来,实际上司礼监太监很重要的工作是充当皇上的顾问。接下来叶三就开始陈述改革京师三大营的理由,他一开始说得比较保守,大部分内容都是奏章上明白写着的冠冕堂皇的内容。而周太后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她却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叶三,一副仔细倾听的模样。人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越是有那种想法,就越要伪装,生怕被别人看出来。这时候周太后也是这样,当叶三已经在她面前了,她却情不自禁地故意要装作很关心朝政的样子。叶三阐述完毕,周太后回头问尚铭:“你觉得叶阁老上的内容对国家有利吗?”尚铭也想明白了太后和叶三之间有点问题,他才不会犯傻胡乱慷慨陈词,便不假思索地道:“奴才以为叶阁老所言句句在理。”
周太后听罢眉头一皱,感觉十分尴尬,尚铭这家伙前后说话怎么完全相反?如果叶三说的在理,那内廷为什么不批红?周太后感受到自己那点羞于见人的心思彻底地暴露了,便正色道:“叶阁老,你改革三大营为东西两大营的法子,好像会让权力偏向内阁,是不是?”她说出这句话,叶三和尚铭二人都非常愕然。要是说这句话的人是皇上而不是周太后,那听这句话的大臣该胆寒到什么程度?这不是明摆着是说内阁大臣居心叵测么?不过因为是出自周太后之口,也就没那么严重了。
叶三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尚公公也在这里,臣想提醒一句,周太妃还住在冷宫?”
“为什么要提她?”周太后脸色明显一变,仿佛触及了让她感受最深的东西。
“前不久新皇继位,皇上还没上过几次朝,早就有王公大臣认为皇上年轻,内廷和外戚勾结专权,现在朝廷内外暗流涌动,反对咱们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我们稍有不慎,那臣就说句直言,臣与尚公公的下场定然是身首异处,而太后恐怕就会和现在的周太妃一样的遭遇。”
叶三这句话说得确实非常直白,他说话也看人,比如对尚铭说话就不需要说得这么明白,说明白了反而不好。而太后显然不太善于揣摩朝廷时局,于是叶三说得越明白,她才越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手握朝廷大权,身居高位,哪里有这么轻松安全的?
周太后听罢,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初时那种心动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那叶阁老可有什么准备没有?”叶三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说道:“改革京师三大营就是微臣做的第一步准备。臣的方案可以大大地提高京营的战力和对朝廷的忠诚度,只有先从武力上准备好,才能有备无患。”
“叶阁老是说他们可能想谋反?如果反对的人要起兵造反,为什么要等到我们准备好了才动手?”
“反对我们的人现在造反,胜算几乎没有。无论怎样,现在朝廷总归是名正言顺,谁也无法掀起多大的风浪,因为大部分人都会在墙头观望。他们在等待时机成熟,因此,暂时的平静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在等待翻盘的机会,就是朝廷不得人心,引起许多人不满的时候,到那时候就能一呼百应,声势巨大。”
说到这里,周太后对这样的事情心里有些迷糊了:“有叶阁老实行仁政,爱护臣民,身正不怕影子歪,他们不就没有机会了?如果朝廷真的弄得天怒人怨,那错就在咱们自己了。”
叶三摇摇头,心道如今这世道,想让天下太平,歌舞升平,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如果朝廷再这样实行温和政策,继续这样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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