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三听说兵部还欠着二百万军饷,几乎颓丧到了极点。面对大明朝廷这副烂摊子,这个家还怎么当哦。当国者和当家者有一些共同之处,比如一个当家人,眼看家里米缸里没米了,还欠着外债,能不犯愁吗?能不压抑吗?
看着杨秋迟,叶三沮丧地说道:“大明朝廷这家真难当啊!眼瞧着就要破产了,喝西北风了。这是我的失误,那天在德胜门外承诺西大营三倍军饷,确实有失谨慎,当家当到这份上,也忒现眼了。”
叶三毕竟执政时间不长,更别说当家的管理经验了。很多事他都缺乏经验,光靠自己的小聪明在暗地里劳心琢磨,不可能事事都做得周全,而且他内心深处的热情,却总是容易把事情想得很好。
杨秋迟见叶三犯难,就劝解地说道:“大人当家当到这份上,只能让太后或皇上授权,发内孥救急了,内孥还有多少银子,大人不会不清楚?”
叶三低头想了一下:“内孥有多少银子我哪清楚啊!不过最多还剩下几百万两。咱们可以算算,抄石亨家能抄没一些钱财,还有曹吉祥是个大头,也有几百万两。可连年的战争和天灾已经消耗了大半。现在户部完全处于亏空状态,内孥就几百万两,大明的家底就剩下那么点儿了。如果内孥再耗竭,咱们当家就真的要砸锅卖铁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叶三想来想去,事已至此,恐怕只能让内孥拨款了。不幸中之大幸,宫廷是站在叶三这边,否则的话现在他这个当家的纵是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也弄不出三百万两银子出来。过了一会儿,叶三脸上的颓丧渐渐消失,他又恢复了从容的神态。叶三就是有这个优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在任何时候都觉得有希望,他是一个有想法就敢去做的人。
叶三恢复了镇定,冷静地道:“杨先生所言极是,事到如今,只能让皇上和太后拨款救急,这个家当得再难也要当下去不是?内孥暂时消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最迟明年我就推出新政,充实国库。”
“老夫相信大人一定能办到。”杨秋迟看见叶三脸上坚定的神态,十分欣慰。
“黄启忠兵部那边的亏空,我会帮他解决,而且我要让大家都明白,朝廷既定政策如泰山一般,绝不会动摇。”
听了叶三这话,杨秋迟突然说道:“大人既然当家,那么有个小细节,您可得注意着点儿。”
“什么细节?”叶三有点纳闷。
“当时黄大人说大人向将士承诺军饷有失谨慎,只有四个人在场,黄大人和刘大人是兵部的人,另外两人就是老夫和廖正军。大人要处理这件事,自然就表明大人已经知道当天咱们四人的谈话内容了,是谁透露的?事情不是明摆着?不是老夫就是廖正军,因为我们和大人的关系更近。这其中的关系虽然微妙,但是很容易引发西官厅和兵部的隔阂。老夫把话告诉大人,并非是向大人告密,完全是因为这事必须让大人知道。”
叶三点点头道:“杨先生所言有理,集团纷争历来是我大明朝廷的问题,现在朝廷状况不佳,如果内部再引发纷争,对新政的实施影响极大。我看这么办,我装作不知,等下次廷议的时候,大伙一定会提到兵部亏空的事,到那时候再商议解决,杨先生和廖正军就避免了告密的嫌疑。当家还真是如履薄冰,一点细节不注意就会出大事啊。”
“大人心胸宽广,不计闲言,凡事以大局为重,令老夫敬佩之至。”
叶三笑了笑道:“对了,我有个辽东的老部下把他儿子马文升推荐给了我,他既然到京师投奔于我,一会儿你回西官厅的时候,把他带上,在西大营安排个职务。”
杨秋迟哈哈一笑:“这事儿容易,大人明示,要什么等级的职务?”叶三想了想道:“他刚从辽东老家出来,很多事还需历练,这样,你把他安排到叶孤城手下做亲兵,让叶孤城多教教他。”
叶三又交代了一个叶府的侍卫,让他把马文升叫来,跟杨秋迟去了德胜门那边。马文升来时穿的那身土里土气的短衣已经换了下来,不知后院的哪个夫人给他弄了身绸缎衣服,料子是好料子,款式也是最时新的款式,腰间竟然还带了块玉,和京师是浮夸子弟没什么两样。可马文升生就一张老实憨厚的脸,穿上这身衣服怎么瞧怎么不对味儿。
因为是叶三亲自交代的事,又是叶三老部下的儿子,杨秋迟就很上心,亲自带着马文升去了西大营的营房,把他交给叶孤城。
叶孤城的营房里还有两个将领,一个是徐连胜的儿子徐虎,还有一个是叶孤城的副将。徐虎一看马文升身上那身绸缎衣服就乐了:“咦!杨大人,这位爷是干嘛的?”杨秋迟看了一眼马文升,低声道:“是咱们叶大人的旧部,叶将军,他叫马文升。人就交给你了,大人让你多教教他,先做你的亲兵,挂名的事等下次西官厅审核名册的时候,老夫加上就成。”
随着立冬的到来,成化这个年号的第一个冬天来临了,京师照常干冷。这些年来,人们已经习惯干冷的冬天,仿佛这世上的冬天原本就很少下雨,也很少下雪。京师的冬天还经常刮北风,干旱的地面上黄沙漫天飞舞,服装也开始流行立领,把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免得一出门就灌一脖子沙尘。在寒风中,紫禁城中广阔的砖地上,身穿青袍红袍的官员们风雨无阻地去上早朝,然后去衙门办公。许多人的花白胡须和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狼藉的须发尽显沧桑,犹如这些巍峨的大殿,它们已经破旧了,老了。
叶三是外表还算年轻,但是他站在众多老头中间,表情凝重,身上也没有多少活泼的气息。太庞大的宫殿,太广阔的广场,人站在这里会产生渺小感。叶三现在已经位极人臣,但是当他走在紫禁城的猎猎北风中时,仍然感觉自己很渺小。这里穿红袍的、青袍的、黑发的、白发的一众文官,他们的队伍在高耸的琼台玉宇之间,也没能给紫禁城增添一丝热闹。但是就是这些人,肩上却承载着大明巍峨的政权和社稷。
其实看似庞大的万物并不是人们最大的威胁,最大的威胁来自于人的内部。今天早朝之后,叶三从内廷尚铭那里获悉了一个密报,宪王朱瞻墡近几个月与朝廷内外的文武官员有频繁联络。大明朝有明文规定藩王不能参与军政事务,更不能与官员结交。果不出所料,当初叶三坚持外放定王朱祁镛是完全正确的,就算没有定王,也会有其他藩王来促成大势。宪王朱瞻墡比当今皇上高两辈,是先帝朱祁镇的皇叔,是对大明朝造成皇位之争的主角,在朱祁镇被囚于塞外的时候,他就想做皇帝。按照大明祖制,他完全有可能做皇帝,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没做成。就因为在当时皇权的背后有一种道德礼仪,称作祖制,拥有极强的威力,就算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所以朱瞻墡对朱家祖制最为热衷敬服,现在朝廷这帮当家者竟然违背皇家祖制,废除殉葬,这还成何体统?他朱瞻墡是皇家祖制的代言人,能不出面维护吗?答案是:决不能姑息养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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