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见太后点名要他回答,他对这事儿想得可不止是一两次,大明边患的严重在他的脑海里早有成熟的答案:“太后,言官就事论事,多不懂兵事。**()蒙古、辽东一带的总兵力就那么多,钱粮也只有那么多,胡美玉能死死守住山海关和辽西走廊已经是功不可没。北部边墙虽然有险山为屏,换任何人督师辽东,都不可能有胡美玉做的好。”
周太后看着叶三:“难道只有眼睁睁看着外敌入侵,边患猖獗吗?哀家又听说襄樊宪王频繁联络各地文武官员,现在朝廷内外交困,叫哀家如何安心?”
叶三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直视周太后,周太后被他那无畏的眼神看得心下一怔。叶三镇定地说道:“太后,如果您想听真正的原因,臣可以如实剖析大明边患为何会如此猖獗。先帝在边墙防御上主张防御内缩,这国土防御,貌似是个复杂的军事概念,其实很简单。例如家园外面有了强盗,得时刻提放强盗来劫掠,要么带人出去打他们,要么修院筑墙,布丁设防。先帝没有先祖永乐帝狠,成天带兵出去砍人。仁宗皇帝和宣宗皇帝,虽然不爱惹事,但院墙修得很好,强盗打不进来,所以大明的疆土能维持住。而先帝在天顺朝这八年来只做了一件事:拆墙。所谓拆墙,就是步步退缩。永乐朝时,塞外蛮夷被我大明朝追的到处跑;仁宣朝时,蛮夷虽然时常在院墙边上晃,却总也进不来了;到了先帝时,打蛮夷是没力量了,院墙也塌了,强盗能时常进你的院子来溜达两圈,要是运气不好,还能往窗户里扔几块石头。怨谁?还是怨我们自己。大明朝的北部边防,一直都是天子守边,京城基本接近前线。担负边防任务的是长城以北大大小小的军镇卫所,所谓万里长城,不过是二道防线而已,大明朝的边墙防御,因为有这些大大小小的缓冲地带,因此还算稳固。可是土木堡之败后,京城告急,边镇大大小小的边防部队尽撤到京城保卫,京城保住了,可是许多原本作为缓冲地带的防区,却都被蒙古人乘机占为自己的地盘。他们在我大明的国土上放牧牛羊,闹饥荒的时候就入关劫掠,因此边患猖獗。”
叶三的一篇高论说得头头是道,可周太后听了不禁骇然,心道叶三可真够大胆的,敢公然非议先帝,不过叶三说的也确实在理。
叶三见太后没言语,就继续说道:“先前太后问到朝廷是否有切实可行的办法,其实这件事我们一直在布置,办法就是推出新政,不管内忧外患,都不能阻挡我们推出新政,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藩王的事太后不必忧心,他们暂时没有什么危险。藩王如果有所图谋,唯一成功的可能就是等待一个成熟的机会。那个机会,臣想就是推出新政之始,人心不稳的时候,那是一个时机,在那个时机到来时会爆发出来,是对决的最后关头。蛮夷入关也许会发生,但是只要辽西走廊和山海关还在我们手里,就无伤根本。就怕蛮夷在我们最危险的时候入关,那个最危险的时候,也是新政推出初始人心不稳之时,万一外敌在那个时候推波助澜,情况就十分危急了。所以成败在此一举,就看我们能不能挺过那一关。”
其时大明朝的边患已经岌岌可危,蒙古的达延汗继承了汗位。经过奋斗,大致统一了部落割据、四分五裂的蒙古草原之后,便废除了太师制,分封诸子及亲族,导致瓦刺势力彻底瓦解。还有居住在苏子河畔的建州女真出了个大首领董山,董山是一位有智谋,有才干的大首领。朱祁镇在位时,大明朝为了稳住这位首领,打破他和蒙古的联手,朝廷又晋升董山为左卫都督,从此,他声震女真各部,地位凌驾于各卫首领之上。朱见深登基后,董山多次呈请大明朝廷对建州女真各部首领晋级,但大明朝廷以叶三为首的内阁,因户部亏空严重,没有答允董山的呈请,使董山非常恼火,多次兴兵,一年之内就劫掠了大明边墙一百多次,致使辽东建州女真和大明朝廷的关系十分紧张。
面对如此紧张的局势,叶三还是启用了徐连胜,把他放到辽南,召集依附之众,能集结千人就授为都司,召集五百之众,就授守备之职。徐连胜与大明朝廷声息相通,遥相呼应,因而对建州董山形成夹击之势。叶三的政略一改被动防御的概念,暗含攻击性。叶三的骨子里有一股锐气,他更喜欢主动出击,还有点好大喜功。他认为徐连胜可能是以前连战连败,进过诏狱,所以心存余悸,战术过于保守。徐连胜集结依附他的军力也是个漫长的过程,暂时还是小打小闹,动摇不了建州女真大后方的根本。如果条件允许,按照叶三的想法,肯定会集结大军进入辽南,直接打击建州女真的后方,打正规战,正面硬碰硬才是叶三的一贯作风,他现在只擅长这个。用特种部队搞偷袭只是叶三的一个想法,在冷兵器大兵团运动作战中还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现在问题是没有钱,组建西京师西大营,只是负责政权核心的安全,几乎已经挖尽了大明朝廷目前最大的潜力,叶三短时间内再也没有办法组建一支辽南军团。所以徐连胜现在的战略还是靠谱的,虽然力度不够,但是完全是考虑到实际情况。其实叶三一直就认为辽东问题的进取路线应该在辽南,这一点,叶三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叶三采取的策略已经通过细作传到了建州女真大首领董山的耳朵里,在近期,南边是有个叫徐连胜的明朝将领纠结了上万的辽民,不断袭扰建州南方地区。这些事让董山有些心烦,他已经派兵去收拾徐连胜了,让董山很不愉快的是,还有他现在站立的这个地方,是他们的权力中心,但是却小气憋屈,毫无气势。他们虽然在对瓦刺也先和对大明的多次战争中有过挫折,但是总得来说,现在的局势要好于过去。一年以来,如此战无不胜的族群居然修不起一座像样的宫殿做权力中心,对董山心存的那种君临天下的王霸气概打击很大。他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里有庞大如肥羊的明帝国,有无尽的财富,有奢华的都市,而它本身就像这时的夕阳那样已经软弱无力。只要是个头脑正常的首领,就不能不对那头肥羊充满渴望和向往。董山默默地想到,既然自己建不起宫殿,那么就把权力中心搬到紫禁城去。紫禁城有花不完的银子,有让他看得眼花缭乱的美女,有各种各样让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怎么样才能搬到紫禁城去呢?董山有些困惑。董山这时想起了昨天投靠他的汉人江渊,此人是个人才,却被大明朝发配充军到了辽东。听说此人很有见识,曾官至工部尚,在内阁也干过。他有了一种冲动,便对左右道:“宣汉臣江渊。”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身穿汉人长袍的人伏倒在台阶上,高呼:“奴才江渊叩见大首领。”
因为江渊匍匐在地上,董山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和。这江渊剃了发,梳着辫子,却穿着汉人的衣服,让董山对他产生了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既然是大明朝的高官,为何要削尖了脑袋投到女真人帐下?总之,董山觉得他不伦不类,心里就有点不太喜欢。
“起来。”董山无趣地说了一句。
“喳。”江渊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只见他身材伟岸,举止颇有气质,脸型也生得方正,浓眉大眼的,眉宇间给人君子坦荡的感觉。因为董山对这个人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所以当下就没怎么在意江渊了,其实在董山眼里,这些汉人奴才和摇尾乞怜的狗是一种动物,只不过有的狗用处很大,就要赏给肉吃。有的狗没什么用,就杀了吃狗肉。做人与做狗,都有人选择,有的人无法丢弃作为汉室后裔的尊严,宁肯饿死,而有的人却觉得有肉吃就好,管那么多干什么。董山心下不以为意,很快就被日落时的壮观景象吸引了,走了神,呆呆地看着夕阳的余辉,不再去管江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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