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徽还有些踟蹰,知晓她不习惯担这么重的担子,许泽在心中轻叹一声,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望着许徽,温言教导这个他寄予了厚望的孙女:“同样的事情,我做与你做,在旁人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他都这样说了,许徽岂有不明白的道理,是以她也展露一个会心的笑容,补上许泽的未尽之言:“最好的方法,未必最合适。”
是了,一听见由自己处理此事,许徽条件反射地想,她必须做到最好,却忘记在所有人的眼里,她都只有十一岁,还是女儿家。倘若做得面面俱到,别人压根不会认为这是她自己的主意,而会一致认为这是许泽的授意。
小女孩的善心与胡闹,与一家之主深思熟虑的举动,怎能相提并论?想明白这些后,许徽对许泽行了一礼,利落地下了牛车,阿元适时地牵马过来,就见许徽问:“咱们还剩多少粮食?”
阿元是接受了许氏洗脑的死士,纵然听出许徽这句话中不对的意味,却没有丝毫质疑主上的意思,她恪尽职守地去算了一圈,回禀道:“约莫百又多二十石。”
大齐沿袭秦汉的度量衡,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一百二十石就是一千四百四十斤,听上去似乎有很多。但上党许氏这一次出行排场太大,总人数近千,纵然按一人一天半斤算,一天也得消耗四石粮食,他们携带的一百二十石粮食,一个月就得吃完。
虽说大齐世家出行,都有相互补给的习惯,却也约定俗成,没有向对方购买太多的道理。按照此行的人数计算,少说得留下六十到八十石,以备不时之需,不过,祖父的意思是,她可以表现得思虑不周全一些……想到这里,许徽吩咐名唤“阿双”的女性死士,命他将许林请来。
听见许徽的意思,饶是沉稳如许林,也有些绷不住。他眼中透着几分不可置信地望着许徽,带了点结结巴巴地说:“女郎,属下方才耳朵出了点问题,没听清您的指示……”
“你没听错。”许徽淡淡道,“均出一车粮食,分给后头那些流民。”
“女郎,万万不可”许林连忙阻止道,“别说一车粮食,就是将咱们
全部的粮食分给他们,也不够他们一餐吃的。何况您若是不给他们任何东西,他们说不定还不敢有动作,若是给了他们希望,又有不怀好意的人挑唆……”
人在饿极了,又被盲目挑唆,跟着大部队活动的时候,是不会管什么等级制度,也不会管你是不是好官的。许氏部曲精良不假,若让这八百人冲击,纵然是过万流民也浑然不惧,可如今,他们的队伍之中,却多了钟夫人、许素以及一干婢女仆妇,未免就有些束手束脚。出于安全的考虑,许林对许徽的举动,不赞成到了极点,若非碍于主仆之别,就差没当场说你头昏啦,怎么做这种傻事
见许林面露焦急之色,许徽不由笑了起来:“仲宁叔叔,我怎会做如此不智之事?我可没说今天给粮食,而是明早,咱们的队伍,不是还有一天左右的路程就能到河内郡治怀县了吗?梁氏在河内郡的领袖,到底不是梁氏的郎主,与祖父的身份差了一筹,为表示恭敬,自然得派家族子弟出五里来迎接。难道您认为,我上党许氏的部曲,抵挡不了手无寸铁的流民们一时片刻?”
许徽口中的“一天路程”,也不过是白天赶路的时间罢了,也就是说,顶多明天午时,他们就能赶到河内郡的郡治怀县。
还没等许林多想,许徽又道:“今天晚上给予粮食的话,须得提防流民夜袭抢粮,明日早上给的话……给粮的是上党许氏,被流民恩将仇报,偷袭得也是上党许氏,而镇压这些流民的,却是名声本就不好的弘农梁氏,仲宁叔叔认为如何?”
如此一来,既不落会许泽的声望,影响他仁厚的名声,又不动声色,以受害者的身份化解了这一场灾祸。此计,可行
被许徽这样一说,许林的心思立刻动摇起来,他心中已赞同了许徽的决定,却出于谨慎的考虑,还有些犹豫地问:“弘农梁氏之中亦有智士,若被他们看破……”
“我本就没指望这个粗劣的计策能瞒过聪明人。”许徽望着车队尾部的方向,不以为意,“不过,弘农梁氏在河内郡的当家人,乃是现任家主的嫡次子,听说他好大喜功,又极好面子。我们待会就说,由于知道马上就要到怀县,料定不会出事,祖父溺爱我,不忍见我不快,这才纵容我愚蠢的善行,谁能想到流民竟如此张狂……”
说到这里,许徽的唇角,勾起一丝森冷的微笑:“弘农梁氏的谋臣再智计百出,那又如何?遇上一个自以为是,听不进他们劝导的主君……越是聪明人,就越知道如何自保,不会傻傻顶上去的。顶多,换一个优秀的主君投靠罢了。”
至于流民……一车粮食,就是五石,也是他们许氏一天的口粮。哪怕这不过是伪善,只能缓一时之急,连让每个人饱肚子都做不到,只能算小恩小惠,却也到底将她的态度表露无疑。若这些流民真冲击上党许氏的车队,妄想强抢更多的粮食,纵被刀兵加身,也怪不得她狠毒。毕竟,他们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许氏的佃户,他们背井离乡,更不是她的责任,许徽没必要对他们生死负责,不是么?
见许徽已考虑得周全,许林也不再多问,他恭恭敬敬,发自内心地对许徽行了一礼,才说:“属下这就去准备。”
PS:女主朝着人渣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