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耍起小手腕有意刁难,究其用意,完全出于爱护女儿的心意,她要让谢家人知道,褚家的女儿,并不是那么好娶的。
今儿这个日子,不把男方压上一头,一旦过了门,岂不要把她家女儿往旮旯角里放?
这样一来可苦了前来传话的婢女,在外头被自家主公骂,进了内宅被主母骂,活生生一只风箱里头的老鼠,左右受气。
不过,此时受气的不止她一个。好不容易打扮得衣冠楚楚的刘霄,莫名其妙地被一干女眷拦在褚府前院,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褚府的什么亲戚,反正他一个都不认得。
刘霄确实不知道晋朝时候的迎亲礼数,只知后世的小姑子难缠,估计眼前这些嘻嘻哈哈拦住迎亲车驾的女子们,大约是褚珞的堂姐妹之类的。
“难道她们在索要礼钱不成?”,刘霄揣测道,又怕坏了规矩,不敢贸然硬闯,只好茫然无措地看向身旁的陆纳,指望他替自己解围。
黄门侍郎陆纳此次跟着迎亲的队伍同来,可谓重任在肩,充的是傧相一角。所谓好男不跟女斗,刘霄抹不开面子与一干女子交涉,他这个傧相总不能就让新郎官止步与此,得其门而不入吧?
“褚中书,你看……”,陆纳寻来褚歆,把他扯在一边,朝不远处伫着的刘霄努嘴道,“就让府上的姐姐们饶了他吧,我们男家如在礼数上有所不周,大婚过后慢慢补救不迟,万不可错了婚典,会稽王爷那厢还等着司仪呢!”。
褚歆抬眼一看,不远处的刘霄正无计可施的来回踱步,一脸窘迫。而自家府上的那帮女亲却得势不饶人,好不容易等刘霄鼓起勇气上前好言相求,当即被二三伶牙俐齿的年轻女子驳回,刘霄只得退回在迎亲的车驾前等着陆纳救急。
这帮女亲褚歆当然认得,自己夫人娘家那头来的居多,这让他顿时回想起当年去夫人府上迎亲时的场景。
夫人娘家那头的一帮女亲……褚歆无奈地直摇头,再看向刘霄时,颇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陆侍郎稍候,我这就去内宅看看”,褚歆道。一场大婚,眼下刘霄遇到的窘境也是些常见的小把戏,左右不过逗人一乐的点缀,不过话说回来,褚歆觉得闹归闹,过了头终归不好。
褚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女儿的闺房前,正要叩门进去一探究竟,猛然间意识到褚珞正在梳妆打扮,虽父女血亲,到底男女大防,只得放下准备叩门的胳膊作罢。
好在附近就有当值的婢女,褚歆灵机一动,粗声粗气地唤来一个,大声道:“去,进去告诉夫人,都这会子了,这是在里面绣花么!”,说完,又重重哼了一声。
可怜小婢女见自家主公神色不善,吓得头一低,连忙应了个喏,轻手轻脚叩开褚珞的房门进去禀报。
外面的动静早被房中的褚珞母子听见,褚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听听,你的死鬼老爹呀,恨不得早些把你撵出家门干净!”。
“娘!——”,褚珞长声唤了句道,“差不多就好了,莫叫……莫叫院子里头那人为难”。
褚夫人知道女儿指的是刘霄,于是瞪了褚珞一眼道:“哟哟哟,当真女生外向,这还没行仪呢,就忙不迭帮夫家说话了!”。
“我的好娘亲!——”,褚珞气结,唤了一句后没了下文。
“好好好,就这般让那小子轻易得逞,将来到了夫家受了气,可别三天两头跑回来寻着娘亲哭哭啼啼”。
褚珞白了母亲一眼,仍不答话,却径自起身,仔细对着身前铜镜端详妆容后,就准备出门。
方才进来催人的婢女见状,忙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告诉褚歆说小姐已经准备妥当,就要出门。
褚歆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暗自有些小小得意,对付自家这只母老虎,就不能太软弱。这女人呀,当真给不得好颜色,否则,一准儿对你蹬鼻子上脸的。
得了信的褚歆又忙奔向前院,把消息告诉给陆纳。陆纳听闻后心里头踏实下来,到不远处会了刘霄,跟他说新娘子就快出来了。
果不其然,刘霄耐住性子再等少许,装扮一新的褚珞被她母亲引着,莲步轻移,面若牡丹,眼波间神采流转,款款向他迎面而来。
一时间,刘霄看得竟痴了……
此刻的刘霄还未意识到,许多年后,她,今日这般向他迎面走来的样子,那身被清风拂起而舞的红纱,将会一生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日不曾褪色。
新娘既出,褚夫人忙遣散一干拦路女眷,再唤人牵来府上备好的送亲车驾。
陆纳忙提醒刘霄扶新娘子登上褚府的送亲马车,待新娘子在马车上坐稳,陆纳复又引着刘霄登上自家迎亲马车,随着驭手的一声吆喝,沉寂一时的喜乐俄而大起。
“快看快看,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围在巷子口的百姓骚动起来,纷纷挤身向前,百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褚府的送亲队伍。
“我说,看见新娘子没有?”,一妇人问同伴道。
“别急呀,正瞅着呢!”,那同伴使劲踮脚,脖颈伸得比鸭子还长。
“唉!”,妇人叹道,“想不到堂堂褚家,竟如此小气,你说,偏把那马车窗孔做那么小干嘛?”。
……
百姓们爱凑热闹,却颇晓规矩,等到一迎一送的队伍近了,纷纷退避让出一条道来,放婚嫁队伍过去。
谢府这头早得了消息,谢安、刘氏和阮氏等亲众齐齐迎在前院,等刘霄和褚珞下了马车,谢安忙吩咐人引着他们两个进入厅堂。
不久,前往桓家迎亲的谢泉也折返回来,桓家来的女亲不多,桓云的夫人性情又大异褚夫人,估计谢泉在桓家未曾遭遇刘霄般的难堪。
两对新人俱至,司仪司马昱遣人请了褚桓两家亲长来谢府,一并在高堂之位坐了,便正儿八经的行起婚议来。
拜天地,拜高堂,饮合卺酒。
等到两位新娘子向各自高堂献完茶,司马昱唱礼成。
随即,堂外礼乐大盛,厅堂内的座上之宾纷纷起身,向两对新人及新人们的高堂道喜。
行完仪,宾赞刘琰一一请开众宾客,遣人引着他们赴谢府中各处宴席入座,流水的长席摆上,道不尽的一个“盛”字。
谢府鼎沸的人声直到子夜方才逐渐寂静下来,宾客们一一散去,留下来的不多,或为谢安推心置月复的好友,如孙绰、支遁大师等,多半为不在仕宦场中的名士;或为刘霄的旧部故友,如尚书右仆射顾悦、黄门侍郎陆纳、以及谢玄、刘建、贺钟、朱江等人。
张弛、刁协听说刘霄大婚,本来也想和朱江他们一起前来痛饮几杯的,但终归顾虑谢家的名头,前去道喜的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能跻身同列的,所以考虑再三决定不去,但是人虽未至,表为心意的贺礼还是托了步兵校尉朱江捎了过去,又交代朱江替他们在刘霄面前告罪。
刘霄听了当即重重掷下酒杯,十分不悦道:“这两个家伙,顾忌的是哪门子的名分!咱们这些屯骑营出来的老伙计,哪个不是过得命的交情?比起那些虚名,又如何?我呀,最不看重的就是这些!”。
三言两句话虽重,被朱江、贺钟和刘建几个听了去,心里却是暖暖的,于是纷纷举杯,说是替张弛和刁协赔罪,实则结结实实灌了刘霄几盏酒。
谢玄对二哥的这门亲事最满意不过了,褚珞打小他便相熟的,不过,到底长兄谢泉还是娶了桓家的人,使得桓谢两家联姻成为事实。
虽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快,怎奈这次叔父从荆州来建康全程做主,也由不得他这个晚辈出来说三道四、提出异议,因而,谢玄便生生忍了,只是,他爱憎分明的个性,自始至终竟未到长兄谢泉那边敬上一樽酒。
刘霄看在眼里,却不好相劝,心道毕竟七弟年纪浅,再过上几年便会明白,这个世界上不单单只有黑与白。
说起来,对刘霄而言,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今日未曾来谢府赴宴,便是他的恩师抱朴子。
不过,抱朴子托支遁大师带了话给刘霄,无外乎一些吉利讨巧的话,还有一份贺礼,刘霄收了,还没来得及拆开来看,瞧瞧外观,似为一幅字画。
这酒刘霄几个又饮了将近个把时辰,即便他自认酒量不浅,也架不住顾悦、刘建等老友旧部的轮番灌他,还好七弟谢玄机灵,或明或暗替刘霄挡下不少,才不至让他当众出丑,醉成一滩烂泥。
再半刻,年长些的顾悦、刘建以及贺钟几个有了尽兴而归的意思,毕竟,今晚是人家大好的洞房花烛之夜,总不能一直拉着刘霄陪了他们,此刻红烛摇曳的洞房里头,还有一位才过门的新妇眼巴巴的等着呢!
送走了这帮人,谢玄好几次问二哥是否有碍,刘霄回了句不打紧。
谢玄还是不放心,仔细看二哥的步履还算稳健,方才放下心,目送刘霄回房,这才穿回自己房中安歇。
“这,便是洞房花烛夜?”不紧不慢走至房门前,刘霄心中自问一句。
窗纸透出些许烛光,或许因为房中的铺陈,那微弱的光看上去红彤彤一片,很是温馨,可刘霄几次伸手,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