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府门口,值门的家仆见到自家主公,便躬身前来禀报,说刘霄的七弟谢玄来府上侯了许久,横竖主母褚珞也不在,于是报给了谢玄的娘亲阮夫人,这会子阮夫人还在厅堂陪着谢玄说话。
七弟谢玄为一营主将,岂可轻易离营?刘霄寻思着他必定有要紧事前来,因而快步向厅堂走去。
进入厅堂的时候,谢玄正要向母亲阮夫人辞行,说等不到二哥,明日一早再来。不防眼前人影一闪,刘霄适时出现。
“二哥,怎么才回来!”,谢玄跃起,迎上去道。
“见过婶娘”,刘霄先向阮夫人一礼,随后转身向谢玄笑道:“怎么,这般猴急的!”。
阮夫人看那情形,心知兄弟二人有事相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在场反而碍事,交代了一句后避入内宅安寝。
谢玄送过母亲,回身一大咧咧坐下后说道:“二哥,屯骑营有人找茬”。
刘霄没头没脑地听了一句,满月复狐疑望向谢玄道:“怎么回事?往明白里说”。
谢玄忿忿然骂道:“娘的,官大一级了不起!那中护军何放,白天带了三五个人来我屯骑营中,指名道姓要提了燕国太宰慕舆根去,说是要押解进宫城,以备天子召见”。
中护军何放的名头刘霄听过,为司马昱之前的辅政何充的儿子,现今何皇后的兄长,而中护军一职,正好领着建康城外五校,并游击、骁骑、材官诸军,和统领建康宫城宿卫的中领军一起,一外一内共同掌着天子中军。
只是,这个时候何放跑到屯骑营中索要慕舆根,其动机和意图很是让人费解。一时联想到数日前,尚书令王彪之当廷上奏郗愔弹劾他的事情,刘霄依稀觉得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关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刘霄蹙眉一叹。
大约谢玄还未听说刘霄遭到弹劾一事,不明就里问道:“二哥,你这是打的哪门子哑谜?”。
刘霄一愣,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没头没尾,谢玄自然不甚明白,于是边细细告知郗愔弹劾他的事情。
“竟有这么一回事?”,谢玄掩饰不住他的恼怒,道,“怎么,这些人打的什么鬼主意?约好似的和我谢家过不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什么好奇怪的”,刘霄道,“七弟,你可曾将慕舆根交给了何放?”。
“就凭他?”,谢玄一脸不屑道,“远未到一句话说让我放人我便放人的程度,不是有中护军的一身虎皮在,我便会心服的”。
刘霄松了一口气,默然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中护军麾下,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四校主官皆与我谢家渊源甚深,遭人所妒在所难免,换了任何人,也得仔细掂量掂量自己中护军的位子能否坐得稳”。
“没那个能耐坐稳,难道还没有自知之明吗?趁早辞了官哪里逍遥哪里去!”,谢玄的言语间怨气颇重,估计白天与那何放冲突不小。
刘霄摆手止住谢玄,正容道:“七弟,任他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以今日屯骑营之善战,放眼中军必无敌手,且有朱江、贺钟和刘建几人在,旦有大事,不说施以援手,迟疑不决便等同帮了我们的大忙,你且速速回营加强戒备,把那慕舆根给我看好!”。
谢玄本来还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得罪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才急急忙忙奔他二哥而来,想商议出个办法。
既然眼下刘霄定出对策,谢玄便不作他想,再加上二哥几句豪放的话一说,也颇对谢玄脾胃,于是点头应允道:“二哥放心,屯骑营的士卒可是见过血的,比起中军里头其它军营的兵老爷们强过百倍不止,再要来者不善,谢大爷我弓箭伺候!”。
刘霄一笑,瞪了七弟一眼:“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举妄动,三千兵马,终究太少”。
“为弟省得”,谢玄嘿嘿道,心中却不以为然,只想昔日以三千人马对六万燕军尚且无惧,今日更无畏惧残破中军的道理。
多事之秋,自然不得安睡,刘霄送走了谢玄,径直再奔褚府而去。
褚歆才睡下不久,听家仆说刘霄再来拜见,心中一紧,不敢耽搁,连忙从塌上爬起来穿衣,惹得不明情由的褚夫人好一阵抱怨。
褚歆的心思都在刘霄的来意上,对耳边褚夫人的唠叨充耳不闻,顾不得仪态草草系好衣袍,便在家仆的引领下来到书房。
刘霄早已候在屋内,一双眉毛拧得紧紧的,掩饰不住内心的忧虑。
“长度,何事?”,褚歆一进房中迎头便问。
“跳梁小丑恐怕还不只郗愔几人”,刘霄回了一句,紧跟着,他把中护军何放入屯骑营欲要强提慕舆根的事细细说了。
“何放……温式之……温放之……”,褚歆听罢,喃喃自语道。
他念的几个人中,何放是中护军,温式之为中领军,中书侍郎温放之则为温式之的兄长,温氏兄弟同为前侍中大将军温峤之后。
一条线串下来,刘霄似有所悟,道:“由郗愔到尚书令王彪之,再到中书侍郎温放之,再通过温放之串到其弟中领军温式之,进而落脚在中护军何放身上,树欲静而风不息,岳父大人,对手似乎棋非一招呀!非要置我等于死地么?”。
“欲置你谢家于绝地,恐怕对我褚歆也没安什么好心吧?!”,褚歆冷冷道,“温家对我不满日久,我心里头是有数的”。
“可恨这些人贪心不足,叔父已经被他们逼离建康,我也被罢免下蔡县公爵位,他们还想怎样?”,刘霄恨恨道。
“这就叫落井下石,他们必是打定主意,不击则已,一击就要确保致命!”,褚歆木无表情道。
“他们此番动作,当真妙极!”,刘霄继续道,“想必料定慕舆根对我来说万分紧要,他们便釜底抽薪来了这么一手。如七弟谢玄从了何放,他们便手握慕舆根,捏住了我的命脉;如果七弟不从,便安上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趁机将我谢家在军中的势力连根拔起!当真一副好算盘!”。
褚歆郑重点头,对刘霄的揣测深以为然,片刻后长叹一句:“飓风过岗,你我需尽早准备,如不出所料,明日带头发难的定是那中书侍郎温放之!”。
今夜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他们二人尚在褚府书房计议未定,不防褚府管事惊慌奔来,颤声报褚歆道:“主公,府上被宫城宿卫围了起来,顺带乌衣巷中,也布满了甲兵!”。
“什么!”,褚歆惊起,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哪里来的甲兵?领兵之将何人?意欲何为?!”。
“这个、这个……尚不知情”,管事答道。
“事急矣!”,褚歆道,“将府门紧闭了,速速打开库房,取了弓箭刀兵,集合府中家兵护好宅院,敌不动,我便不动!”。
老管事领命离去,不多时,褚府上下处处燃起灯火,嘈乱的脚步声络绎不绝,不停有人大声吆喝,又有刀枪撞击之声,想必是家将们在调遣人手急赴府中各处布防。
褚夫人和褚珞也被惊醒,惊慌之下问明褚歆所在,当即命婢女掌灯寻了过来。
“夫君,到底发生了何事?”,褚夫人惊惧问。
就在褚夫人发问的同时,褚珞上前靠在刘霄身边,仰面看向他,目光中满是询问的意思。
“勿惊,小事”,刘霄抚着褚珞的肩膀宽慰道。
末了,刘霄转头向褚歆道:“看来对方想要来个先下手为强,府上家兵虽不少,但只能抗衡一时,若府外甲兵强攻,恐怕不妙!”。
“坐等天明,我要朝衣入内面见天子,何人敢拦我?!”,褚歆慨然道。事到临头,反倒激起了他的几分血性。
甲兵围在外面,乌衣巷子只有一条路同往城中,此时怕是一只鸟也飞不过去,更别说人了。
刘霄左右寻思无法,只得牵起褚珞的手席地坐了,强作淡然的样子微闭起双目来。
岳父说得对,既然猝不及防先手已失,不如坐等天明,着朝衣光明正大的入宫参与朝会。岳父褚歆和他皆为朝廷重臣,且无罪责在身,难不成有人胆敢在天子脚下未得天子诏令便诛杀重臣?
一时又懊恼自己终不知深浅,还未真正认识到为政之险恶,弄得自己被人逼到了墙角,顷刻间便有齑粉之祸!
不说刘霄被堵在褚府当中动弹不得,即便谢玄,也未能出的了建康城门。
依成例,天黑之后建康城诸门自然要紧闭的,但谢玄自以为有屯骑营校尉的腰牌在,不担心被困住行踪。不料,才到城门对宿卫亮明身份,当即被宿卫兵蜂拥围住,绑了个结实。
谢玄怒极,张口便骂,可那些宿卫兵却充耳不闻,把他押往城中一处军营圈禁起来。
南郊屯骑营中,已迁任都统的张弛同样未眠,校尉谢玄日暮时分跟他说入城见面刘霄,眼下已过子时,仍不见主将回到营中。
白天在营中和中护军何放发生冲突的事他亲历其间,张弛本就担心此事最终不能善了,而建康城中为宿卫军的天下,主将迟迟不归,他便暗道不妙。
“不能再等了!”,张弛于中军大帐中跃然起身,自语一句道,俄而大声喝命,“来人,速去告知越骑校尉、步兵校尉和长水校尉,谢校尉前往城中经夜不归,恐其有失,我已尽起屯骑营三千士卒前往相救,让他们火速前来相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