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虚实
自古男女有别,纵然大周朝民风开放,但叫一个男戏子公然踏进小姐们所处的绣楼这一点还是很难做到的。果不其然,就见白大家到了牌楼近前,还没等他上楼梯就已然被三四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拦住了去路。两相对比之下,一身红装的白大家显得格外纤细丰姿绰约。
楼上的小姑娘们耐不住好奇,纷纷看向月婵:“月婵姐姐,白大家要做什么?你怎么不叫人送他上来?”
月婵暗暗翻了个白眼,难道她不想嘛,可母亲就在对面正楼上看着自己,她要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纵然自己是锦乡侯府最得宠的小女儿,父亲也绝绕不了自己,月婵可没忘记,自己庶出的兄弟姊妹一大堆,今日却一个不准进入花宴,他们心里指不定怎么憋着坏水儿呢!
月婵撑着笑意:“白大家到底是外男,妹妹若喜欢他的戏,叫个媳妇下去打赏就是了,何必把人叫上来?”月婵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瞥着正楼的位置。
少女被软言细语弄的下不来台,小鼻子轻轻一拱,把脸扭到了一侧。有了她打头阵,余下的小姐们纵然有想法,却也不敢随意发表言论了,唯恐落得一个下场,别人当成花痴女子。
三喜班的班主但见场面有变,急忙给拉胡琴的人打手势,这种戏班子随机应变的能力本身就极好,班主手势刚落。那边已经扮上了《黄博央大摆阴魂阵》,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甚至于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叫喊之声远闻外巷
小姐们见状,只能耐着性子回到位置上。不多时,楼梯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翠衣女子去而复返,闺秀们也顾不得掩饰,纷纷将目光投向来者。
“姑娘。事情已经办妥了,白大家应允两日后到咱们公主府去唱堂会。”
众人哗然。纷纷错愕的看向魏凝萱。
月婵连说话声都带了几分的结巴:“妹,妹妹,这丫头是你的?”
凝萱莞尔一笑,环视一圈才道:“我这丫鬟名叫碧潭,最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女子。”她向碧潭微微点头,碧潭会意,往前走了两步,先盈盈一俯身。客气却带着不难掩饰的疏离道:“我家姑娘为人和善。知道月婵姑娘喜欢听白大家的戏,便叫奴婢亲自去请,碧潭不负众望。届时还望各位姑娘们欣然赴约,这才不辜负我们家姑娘的一番深情厚谊。”
牌楼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月婵是提出了一个不可能的要求,可大家更没成想,魏家小丫头默不作声就把实情办成了。连刚刚给凝萱抱打不平的罗姑娘也不例外。
罗姑娘压低声音问道:“魏家妹妹,你原本就认得白大家?”凝萱娇憨的晃着脑袋,众人就更奇了,连月婵也放低了身段,不好意思的问道:“那妹妹是用了什么法子?我看白大家对妹妹恭敬的很!”
凝萱用绢湖的团扇轻轻掩粉红小口,轻笑道:“姐姐们谬赞了,我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白大家仰慕我两个哥哥,知道他们在眉州打了胜仗,所以肯答应破例一次。”
余下人面色各异,月婵心里不是滋味,语调多了七八道弯儿:“怪不得,我还当是妹妹君山县主的名声太响亮,不想却都是大顾将军和小顾将军的功劳。”
翠衣的碧潭轻笑一声:“看月婵姑娘见外的话,两位将军疼爱我家小姐,就算要他俩亲自去请白大家,两位将军也是愿意的。”
碧潭说煞有其事,月婵等人又不了解公主府里真正的内幕,有人就开始惧怕真像传言中说的那样,紫华大公主对这个养女爱若珍宝,若真如此,再得罪君山县主,无异于以卵击石,到最后撞得头破血流的还不是自己?一时间,闺秀们又七嘴八舌的上前来恭维,和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听过堂会,锦乡侯夫人亲自引着紫华大公主等人到了湖边预备好的画舫上,今日另一个看点便是选出簪花胜者,闺秀们争奇斗艳,最妙的是,大家心知早间佩带的鲜菊已然落败,所以真正亮相的杀手锏是藏在花蔛中的另一只。
碧潭等人的心凉了半截,连四姑娘雅静都重新簪了一朵长穗的玉翎管,可是自家小姐除去头上蔫头耷脑的小雏菊,在没有别的装饰物。
当天午后的花宴,夺魁的正是那位抱打不平的罗姑娘,紫华大公主亲自将一根打造的华光烁烁的金菊花簪在了罗姑娘的,金菊是宫里面能工巧匠的神来之笔,内侧还烙了一个深深的“彩”字,昭示着它不凡的来历。
紫华大公主走到凝萱近前:“算了,往前母亲从不参加这种小宴,可惜了的,咱们没经验,不过明年的花宴就在公主府里办,母亲到时候请陛下把宫里面几株绝世名品都送过去,你临时想簪哪一朵就用哪一朵。”
紫华公主的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好落进有心人的耳朵里。
凝萱趁机附在养母的耳边,将诗会请客的事儿禀明,却很有分寸的隐瞒了月婵等人的尖酸刻薄。不过,紫华大公主什么人,宫廷里的大风大浪都见多了,何况她刚才在正楼的时候就察觉出了闺秀们之间的不合。紫华大公主当然不会扫女儿的面子,不但应允了,临行前还对着那些心思各异的小姐们好一番盛情,说的好些人羞愧难当。
当晚回到连议访,公主殿下将桂嬷嬷派到了燕园,大厨房的厨娘们一个不落的站在场院里听后命令。笑槐笔直了腰板,正一个一个的点着名头,碧潭将素色的雪浪纸平铺在桌案上,孤兰研磨,宋嬷嬷和桂嬷嬷坐在廊檐下的小杌子上,凑在一起不知说笑些什么。
不大会儿,凝萱换上了家常的半新不旧的雪衫,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背后,面上的素妆早就剥尽,只留下一张水灵灵的小脸。
“各位妈妈想必已经听说了,两日后,我这燕园里要宴请宾客。”凝萱淡淡一笑,“凝萱自知,妈妈们身上都是有绝活的,既然要摆宴,恼不得要大家出力。”
当即有婆子笑道:“姑娘只管吩咐就是,我们万事都听您的!”
宋嬷嬷和桂嬷嬷相视一笑,后者忙道:“妈妈们不用顾虑,专挑你擅长的就好,咱们家的采买就在后街角门上候着呢,出了菜单子,他们即刻出去置办。”
这位君山县主的得宠,婆子们多年来都是看在眼中的。两位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公主殿下和小房儿媳妇又不亲,唯独能宽心的一件事儿就是收了个称心如意的养女。凝萱在公主府的地位,绝不亚于两位将军。所以姑娘一说要举办筵席,婆子们还不扒一层皮似的下功夫?
“姑娘,我做一道海参烩猪筋。”
第一声冒出来,后面婆子们便唯恐落忍下风,纷纷嚷道:“姑娘,我拿手的是卿鱼舌烩熊掌。”“姑娘,把鱼翅交给奴婢做吧,奴婢的鱼翅螃蟹羹,那可是连公主殿下都称赞过的。”“姑娘做筵,如何能少得了砂锅煨鹿筋?姑娘若是信得过老奴,就叫老奴试一试吧!”
这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没多大会儿,碧潭前面的雪浪纸上便再也没有空余的地方,碧潭皱皱眉:“姑娘,已经三十多道菜了,只怕消受不完。”
笑槐也趁机劝道:“虽然材料都不一般,可姑娘听听,太油腻腻了些,不如叫哪位妈妈做几个清单的小菜,奴婢前一晚就熬一锅甜汤,冰糖雪梨燕窝,料放的足足的。然后用冰窖里的冰镇住,姑娘们听戏的时候盛一碗,保管比什么酸梅汤要解渴得多!”
凝萱笑意不断,几年的功夫,几个丫头长进飞速,如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尤其是笑槐,十八岁的笑槐已然是大姑娘,行事说话进退有度,连紫华大公主都成赞不绝口。
凝萱抻着长长的菜单子,果然数量有些惊人。一来糟蹋不说,就是花桌也没那样大,凝萱思前想后,还是删减了七八个菜色。落选的婆子们别提有多沮丧了,可一听到凝萱准她们一人做一份糕点预备送人,婆子们又信心高涨。
晚间守夜,凝萱独留下了碧潭在内室,余下两个小丫头都在外间的临窗小暖阁里。
碧潭一面拿着天竺葵做的松香熏蚊虫,一面低声与床边坐着的凝萱道:“不出姑娘所料,那个白大家只听我说了北齐两个字,当即吓得浑身冷汗,我顺势就提到了堂会的事儿,那个白大家想也没想的就应了。不过姑娘,我就奇怪了,若白大家是西昭人,咱们又如何收场?”
凝萱手中拿着一本《义山文丛》,书页却未翻动半章,反而肃然道:“听你所说,白大家将两个哥哥恨之入骨,我想和眉州之战不无关系。西昭虽然亲北齐而远大周,可两国之间到底隔着一道荆山山脉,有此天堑,轻易不会动武。我叫你去和白大家说,他好像哥哥一个在北齐的朋友,对方做贼心虚,自然就会应承下我们的要求。”
碧潭恍然:“只怕那个白大家也想趁机探探咱们的虚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