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怕是瑾妃要亲自动手除去丞相夫人了!她借机将丞相夫人扣留在宫中,这分明就是想要来个瓮中捉鳖。”
这声音并非是普通百姓的讨论,却正是这酒楼中说书人所说。
如今的酒楼不好做,老板为了招揽客人,各种娱乐手段层出不穷。传统的说书早已过时,这家酒楼的形式上是说书,实则却又不同。从传统的一个人都自说自演,转变为与客人互动。大约是从哪里寻来的消息灵通的人,既无惊堂木,也不口若悬河,他就坐在那里,嗑着瓜子,哪位客人想要八卦了,找他,一来一往自能说下去,旁人也能听见丫。
这手段颇为新颖,所以如今一时盛行媲。
怀陌听闻这声,缓缓从楼下看去。
镂空雅间的好处就是,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别人,别人却看不见他。
此时,只见那说书人正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滔滔不绝,“皇宫是什么地方?皇宫是最要颜面的地方。那丞相夫人的身世原本就上不得台面,她却不知收敛,偏要去勾.引虞王。虞王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你们说,皇上能容得下那女子?虞王为了她神魂颠倒,险些死在战场上,你们说,他的生母瑾妃能饶得了她?此时将她软禁宫中,是生是死,她自己说了还算?”
“可如今那丞相夫人也了不得,九清宫宫主义女,前几日随着宫中进京,那场面……啧啧。”一人质疑道。
“厉害的是离渊宫主,又不是她。她一个弱女子,皇宫大内高手如云,若果真有差池,她还活得下去?这人一旦死了,再来说报仇还有什么意义?离渊宫主再厉害,他能起死回生?不要小看一个母亲的伟大哦,虞王现在刚刚成亲,瑾妃害怕虞王对那女子藕断丝连,以致影响婚姻幸福也说不定。我相信,瑾妃为了她儿子,绝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除去那女子。”
说书人说得信誓旦旦,俨然他就是瑾妃一般。
场面微微安静半晌,另一人又问了疑惑,“可我家亲戚在皇宫里当差,听说瑾妃当日险些溺水而亡,如今还昏迷着,你怎知这是瑾妃设计的?她设计的还能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险些毕竟是险些,她搭命进去了吗?我敢说,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瑾妃设计的。溺水、昏迷,全都是苦肉计了啦。”
“苦肉计又如何?这天下总是皇上说了算的,就是瑾妃敢,皇上也不一定要答应啊。”
“所以说你不了解女人。啊,男人总是要从大局着想,顾及这,顾及那,可女人不同。女人那股子犟上来了,十头牛也拉不回,她就只会一猛子地全奔着她的目的去。丞相夫人这一次能否安然出宫我是说不准,但是瑾妃动了杀心我却是敢打包票的,即便这一次没动手,下一次,下下一次……丞相夫人有了瑾妃这敌人,往后的麻烦只会是没完没了的。”
……
直至说到无人再有疑问,所有人不约而同沉默,这话题便算说完。紧接了,又有另一人起了话题,这一次,却又忽然跳到了哪个官家的小妾上去。
怀陌微微阖着眸子,后面的话,他再不理会。
这样的说书方式,说难听了,其实是说长道短,尤其更常常涉及皇家、官家私事,是非常容易招来麻烦的。可是这些人至今却没有被抓起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这些人闲话起来全是八分假、两分真。这样的八卦方式,常常会让想要追究的当事人也自觉小气,却又同时娱乐了大众,这是一条夹道,这些说书人便在这夹道里游刃有余。
怀陌自然不会将那人说的话全当真,若是朝中局势他还要从一个说书人口中听得,那他这丞相也做得委实失败,这天下,他也无颜再去夺。
瑾妃对沉醉有杀心是对的,只是她却没胆。瑾妃是女人,却不是普通的女人,她顾全大局,她不敢,至少是现在,有离渊在,她绝对不敢对沉醉动手。
这一点,怀陌是确定的,然而,亦是这一点,让怀陌百思不解。
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真对沉醉动手,文帝不敢、瑾妃也不敢,白白将沉醉留在宫中,又有什么意义?他曾经怀疑过,这是文帝的一个饵,想要借着他对沉醉的关心则乱,引蛇出洞,探出他在皇宫里安置的人。所以他极为小心,根本不从自己的人那里探听消息。即使这样,他仍旧直觉问题不在这里。
说书人自然不能解答他的疑惑,他并未再停留多久,起身离开。
……
到丞相府,径自回去新房。
回去的路上,又有人等着她,还是昨日那一人,迦绫。
迦绫说,能陪他在这权力的漩涡里安然沉浮的只有她,怀陌是信的,迦绫从小在这环境中长成,的确工于人心。譬如昨日,知道在书房外等他,今日,又准确地在新房外等他。
能将他的心思揣测到这个地步的,除了沉醉,便只有迦绫,甚至连沉鱼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也做不到这里来。
至于沉醉,若是说因为她那脑子,怀陌真宁愿说那是和他夫妻间的心意相通。虽然心意相通这事说起来的确足够肉麻,但……沉醉了解他,果真与智慧无关,也只得这么解释。
而迦绫懂得揣测,却果真与感情无关。
与昨日的镇定不同,迦绫今日情绪不稳,她努力藏了,可是藏不住。
怀陌不疾不徐走近。
迦绫开门见山,“是你做的,是不是?”
怀陌挑眉。
“挑唆凤起,在这个时候闹内乱。”迦绫直言,一双美眸带着怨恨,紧紧盯着怀陌。
怀陌淡淡一笑,“公主真是看得起怀陌,凤起是南诏的人,我怎挑唆得动他?”
“够了,怀陌,明人不说暗话。凤起狼子野心,过去一直被庸人压制,可他并不服气,他绝对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仅凭他自己的力量,他绝对不是庸人的对手,所以他想到了旁门左道,他主动与你勾结了是不是?他请你相助,他想要得到你的支持,然后在这关键时机,你顺势给了他回应,让他自以为有了靠山,就行动了,是不是?”迦绫连声问,说到后来,声音因为气愤而发抖。
怀陌唇角勾了勾,“公主,怀陌的答案是,这是公主自己的猜测。”
怀陌虽然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不留把柄,然而,迦绫就是知道,她没有猜错,她颤声问,“怀陌,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即使你对我无感情,可当日亦是你自己同意了与了联手,与我联姻,我嫁了给你,你却转而为难我?”
“怀陌并没有为难公主,相反,对于与公主最初的约定,怀陌才是谨记最深那一人。怀陌只是在解决眼前的障碍,昨日也已经给询问过公主的意思,是公主自己坚持要与怀陌为敌。”
迦绫眉头紧紧蹙了蹙,而后蓦地一颓,身子微微晃了晃。
怀陌越过她走回新房。
心思,又迅速回到了一开始忧虑的起点。
沉醉被留皇宫,到底是谁的意思?又要做什么?
多一刻解不开这疑惑,他就只觉心脏被无形的阴霾笼罩着,那是一种他控制不住的恐惧感
瑾妃仍旧没有醒来。
此时,沉醉心中那隐约滋长的恐惧感丝毫不少于怀陌。
怀陌今日来为她探脉,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她又将事发的情况和心中的疑惑向他仔细说了,可怀陌听过以后也是眉头紧蹙,理不出头绪。最后只安抚地抱了抱她,告诉她不出意外,她明日就可以离宫,不管瑾妃有没有醒。
瑾妃不醒,她出宫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可怀陌这么说,她也相信。
今晚,也许她只用再熬过今晚,明日就可以回到怀陌身边,那时,无论这边的事有没有解决,她也可以松一口气。
今日来看过瑾妃的还有萧尧和文帝。
萧尧果真说到做到,自他成亲,他看她的眼神终于淡漠了,连来看瑾妃,也只是礼节上与她说了不过三句话。
文帝对她还好……其实她不贪心,在她心中,只要文帝没杀她,对她就已经很好了。
文帝探望瑾妃时并未将她屏退,瑾妃未醒,文帝就自己一人静静坐在她床前,看着她的睡颜,这样一坐就坐了大半个时辰。期间,沉醉静静看着文帝纹丝不动的背影,心中想,也许,文帝对瑾妃也是有情的,不论这情最初从哪里来,是什么,是替代还是将就,但是过了二十多年,它也变得纯粹了,就是感情。
文帝离开时淡淡看了沉醉一眼,冷道:“好生照顾她,若她有事,你永远也不要想回到怀陌身边。”
沉醉小心翼翼地行礼,“是,臣妾明白。”
看不透这件事的真相,沉醉尤其谨慎。不论瑾妃是真的昏迷还是假的昏迷,也一如文帝所说,若是瑾妃有事,她也不用妄想回到怀陌身边去了。
所以,沉醉就在瑾妃寝殿中住了下来,如此,便可寸步不移地守着瑾妃。怀孕的身子容易累,她便在一旁的软榻上歇息。
这晚也是。容容见沉醉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低声道:“夫人歇息吧,奴婢会盯着,不会出错。”
容容办事,沉醉是信得过的,点了点头,便抱着被子睡下。
刚刚闭上眼,却猛地睁开眼睛来。
容容比她更早察觉到,这时已经浑身戒备。
因为有沉醉这免费劳动力守夜,亲自照顾,瑾妃身边的宫女内侍都退下了,这时大殿空旷安静,稍有动静,便更是突兀。
那是……有人闯入的气息。
沉醉浑身绷紧了,容容循声,双目紧紧盯着内室入口处。
只听得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一双粉色绣花鞋缓缓踏入内室。容容手中暗器早已对准,那人一现身,便朝她射去。
来人从身段来看是一名女子,只是她一身白色斗篷,大大的帽檐将她的脸也遮住了,看不清容貌,看不清年纪。容容的暗器极快,她两指却精准地将暗器截住。
容容惊了惊,就要叫人,那人却轻叹一声,“沉醉。”
沉醉听这声,当即浑身一僵,行动先于理智,她一手抓住容容,阻止了她叫人。
容容疑惑,看向沉醉,却只见沉醉目光直直落在来人的身上,身子微微僵硬地下地。而后,就在容容的惊疑里轻轻叫了一声,“娘。”
女人闻声,伸手将厚重的帽檐拉下,一张美艳丝毫不逊于瑾妃的脸露出,正是罗敷。她双目含笑,也正看着沉醉,“女儿,好久不见了。”
大约是见了娘,沉醉双眼一红,一字未说,就跑了过去,紧紧扑进罗敷的怀中。罗敷双臂张开,将她的身子抱进怀里。
母女两人静静抱在一起,深夜了,周遭寂静,瑾妃昏迷,容容沉默,一室彻底安静。
良久,沉醉才放开罗敷,看着她,微微哽咽,“娘,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这里……”
刚才忙着惊喜,现在才知道有多么的不妥。这里是皇宫,是文帝宠妃的寝宫,罗敷却这样说来就来。
罗敷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放心,娘自有分寸。听说你遇了危险,别的娘帮不上忙,这一桩娘却是能帮一帮的。”
沉醉怔了怔,罗敷的目光缓缓越过她,落到床上昏迷的瑾妃身上。
而后,罗敷放开沉醉的手,径直走向瑾妃。
沉醉不知罗敷意图,小心跟上。
只见罗敷走至瑾妃床前便不再前进,居高临下看着瑾妃,她唇角微微一勾,出声一笑,“苏瑾,故人来看你,你也不醒吗?。”
苏瑾仍是昏迷,罗敷忽地一声轻笑,“若你不醒,那只得我将你弄醒了。”
沉醉狐疑地看了看罗敷,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瑾妃。
只是她做梦也不料,瑾妃就这样在她的目光里缓缓睁开眼睛来。大约是那场景太诡异,明明是好事,沉醉生生被吓得双眼睁大,倒吸了一口冷气。
瑾妃睁眼眼来,目光准确地与罗敷对上,后者微微一笑,“听说你溺水,昏迷不醒,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溺水呢?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水中修炼龟息**。”
瑾妃并未回话,只是目光缓缓落到沉醉的方向,却也并不是看沉醉,而是看向沉醉身后的容容,命令,“你先出去。”
刚刚醒来的人,半点不见虚弱。虽是躺着,威严却丝毫不少。
容容看了看沉醉,直到沉醉点头,她方才退下。
容容离开之后,瑾妃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你为什么要来?”
极为深沉的语气,听不出半点的情绪,她甚至垂着眸子,并不看向罗敷。
罗敷淡笑,“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出手,伤害我的女儿?我想来看看,我亲自来了,你是否会给我一个面子。”
“呵呵,消息传得真是快。”瑾妃笑着说完,却忽地一声深长的叹息,而后,她的眼睛终于再次与罗敷对上,“我曾经也犹豫不定,要不要假装不知她是你的女儿除去,可是,你怎么想不到,她如今是宫主义女,我怎敢动她?”
罗敷闻言,眼色顿变。
“你中计了。”瑾妃缓缓闭上眼,如喟叹。
罗敷如有感应,当即转身,然而,却已经晚了。她一转身,入眼,正撞上一身青衣的男子,霎时,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