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无遇对罗敷的态度几乎可以用“逢迎”来形容。
自此,一家三口终于和气了,无遇再也不吵吵闹闹自己找虐,每天按时喝药按时恢复,再让沉醉按时推他出去散步,时不时还感慨一句“怪不得当年怀陌要装瘸子,原来到哪里都坐着,竟是如此一种高人一等的畅快淋漓。”
沉醉黑线,“他应该不是为了寻求高人一等的畅快才装了那么多年瘸子吧,别把人都想得和你似的。”
无遇不认同,回头睨了她一眼,“你才别把人都想得跟你似的。你想,面对萧越仁,他大摇大摆的坐着,十年如一日,那感觉是要有多舒坦?我告诉你,怀陌说不定还真是为了这个才装的。媲”
沉醉顿生一阵凌乱感,讪讪道:“那下次他过来,我问问他。”
无遇默了默,问:“沉醉,我问你,怀陌打算让你在这里住多长时间?”
沉醉低下头去,尽量敛下自己的情绪,轻声道:“等孩子生下来以后。”
“为什么?”
“他不肯说。”
“那你就由着他不说?”
沉醉安静下去,眼底一阵无力的苦涩,半晌,她缓缓道:“我也曾经疑惑不安过,前两日我让太聪明回京查探,可是太聪明出不去。我想,他是真狠了心不让我知道吧,既然这样,我想相信他这一次。毕竟,他所做的……一切,原本就不是轻易能够与人分享的。他的使命远远在我之前,他一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他既然不想我参与,那我就信他,安心等在这里,将孩子生下来,让他无后顾之忧。”
无遇没再说话。
沉醉缓缓推着他散步,夕阳的余辉拢在安静的父女两人身上。沉醉沉浸在她对怀陌的念想里,无遇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无遇缓缓道:“他要是错过了你,真可以后悔一辈子。”
“什么?”沉醉怔了怔。
无遇牵动了轮椅转身,看向沉醉,一笑,“我说,他有你,是他的福气,要懂得千般珍惜万般珍惜才好。”
沉醉听这是在夸她,抿唇直笑。
“送我回去吧,我想歇息了。”无遇有些疲累地说。
沉醉点点头,送无遇回房。
两人回去时,罗敷已经等在院子里。沉醉远远就见到了罗敷脸上的恬静和满足,那是她十八年来从来不曾见到过的。过去罗敷也安静,沉大同不理她,她是自得其乐的安静,却从不见这么由内而外生成的动人。如今……无遇总给她脸色看,她却如感恩一样的对待,整个人都明艳了起来。
除了深爱,沉醉找不到别的可以解释的理由。
她轻轻叫了一声,“娘,我们回来了。”
罗敷笑着应声,立刻迎上来。
无遇还有些不满,也只敢在心里哼哼,又不情不愿的让沉醉先回去休息。
罗敷推着无遇回房,无遇立刻冷淡了脸色,他背对了罗敷,淡道:“你先出去,”
罗敷眼底微苦,没有多问,只轻轻“嗯”了一声,“那我一会儿再过来。”
无遇没应她,罗敷自觉地离开,将门带上。
罗敷自知,她不该有多的奢求了。无遇肯为了女儿,至少在女儿面前给她好脸色看,已经是天大的意外。曾经他甚至容不得沉醉……往好处想,罗敷的感恩并不假。可是到底,意难平,偶尔苦痛。
罗敷离开不久,太聪明就到了。
“进来。”
无遇转身,面向进门的方向。只见太聪明动作迅速利落,衣角扫过,门已经再次关上,她在门内,对无遇恭敬道:“宫主。”
“查到了?”无遇凝声问,眼里不寻常的深邃。
太聪明颔首,“是。”
无遇见太聪明眼神迟疑,心底当即已经沉了沉。
沉醉派太聪明回京查探发生了什么事,并非是太聪明出不了这里。五行八卦阵这种东西,说起来九清宫还是鼻祖。怀陌就是再青出于蓝,有无遇在这里坐镇,随时可以指点太聪明破解,太聪明想要出去并不是难事。而太聪明之所以“没能出去”,只是因为无遇阻止了她。
当然,无遇阻止的是太聪明为沉醉打探消息,而不是为他。他待沉醉自己说服自己安下心思以后,这才令太聪明再次出去打探。这时,太聪明便是带了消息回来。
“你直说无妨。”
“回宫主,奴婢暗中回到丞相府,听说……丞相大人要纳庸皎为妾。”
无遇闭上眼睛,刹那间,掩去了眼睛里的风起云涌。然而,他搁在轮椅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仍旧是出卖了他。
太聪明深谙不该看的不看,静静低垂着头,等待无遇的命令。
房间里安静良久,这才响起无遇冷冽的嗓音,“不许透漏一个字。”
“是,宫主。”
无遇那边传来激烈的动静时,沉醉正在房中和太聪明准备孩子的小衣裳,那小小的衣服和鞋子可爱极了,沉醉爱不释手,拿在手中细细的看,想到不久之后,孩子出生就能穿上,眉开眼笑。
太聪明手巧,动作又快,做起来全不费力,沉醉要她尽量多做,太聪明笑着说好。在沉醉眼前针线飞走,沉醉叹为观止,心情大好。
这时,却忽然从无遇那边传来砸东西和大骂的声音。沉醉一凛,下意识当是无遇和罗敷又发生什么事了,连忙站起来,太聪明扶着她两人就匆匆赶去。
没想,这一次惹了无遇的却难得的不是罗敷。只见怀陌背对了她面对无遇,无遇坐在轮椅之上,指着怀陌,愤恨地骂道:“滚,给我滚!不要让我见到你!”
沉醉在一片混乱和嘈杂之中,毫不受影响,兀自惊喜。
她已经有大半月的时间没有见过怀陌,这时立刻就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丝毫没受到无遇的影响,沉醉径直走到怀陌身旁。
她在一片刀光剑影里只顾及了怀陌,完全忽视掉无遇那边的动静。无遇忙着对怀陌发怒,也没注意到沉醉忽然出现,他将身旁的茶壶狠狠挥向怀陌……
外围,罗敷忽然尖叫一声,“无遇不要!”
沉醉未及回神,腰身一紧,怀陌将她紧紧揽进怀中,脚步微转,将自己的后背露出,沉醉安稳在怀。
“啪!”
茶壶重重砸到怀陌背上,碎成残片。
沉醉一惊,立刻推开他,急声问,“怀陌,怎么了?”
怀陌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笑着朝她摇摇头,“没事。”
沉醉将他推转过去,只见他背上湿了一片,那一片濡湿上还冒着烟。她心里一揪,立刻往地上看去,便是见到摔碎的茶壶和一地的热水。
热水……
沉醉心疼,当即将怀陌拉至身后,上前,拧了眉,看向无遇,“你到底在做什么?”
克制着自己的不悦,沉醉尽量耐心地问无遇,“怎么会忽然动起手来?”
无遇自知险些伤错了人,自己也被惊吓了一番,这时见沉醉无恙,才放下心来。面对沉醉毫不知情的模样,他心中真是又痛又怒又无力,最后,只是闭了闭眼睛,冷哼,“没事,看他不顺眼。”
罗敷这时连忙上前,将沉醉往外推,“你快带他回去换身衣服吧,一会儿再过来。”
沉醉点头。
无遇却猛地怒声吼道:“不要再过来了!我不要他治!”
怀陌背脊僵冷,眼底隐隐颓然。沉醉没见,她这时只注意了无遇,见无遇暴跳如雷,心中只当是他的伤棘手,想无遇那般骄傲的人,落到如今的地步……
沉醉霎时心软了,她上前一步,对无遇道:“别生气了。”
无遇狠狠瞪了怀陌一眼,冷哼。
沉醉对罗敷道:“娘,你先照顾他,我们一会儿回来。”
罗敷点了点头。
沉醉拉着怀陌逃一样的离开,带回自己房中,找了他原来留下的干净衣裳让他换上。怀陌外衣褪下,只见背上红了一大片,正是方才被热水烫伤的。沉醉手指下意识去碰了碰,怀陌动也不动一下,她心中顿时更疼了。
“等一下,我去拿药膏。”
她转身走开,怀陌一手将她拉回,圈在怀里,凝着她,柔声道:“不用了,那水不是刚出锅的,不疼。”
刚出锅的……“你还想他拿刚出锅的水扔你?”
怀陌对着她傻兮兮的笑。
沉醉想了想,蹙眉问,“他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
怀陌眼色无波,“人格缺陷。”
“……”沉醉满头黑线。
“我算着他体内的毒已经差不多解了,过来为他续手脚,他不配合,就发起脾气来。”怀陌简单地解释。
沉醉皱眉,无遇自从受伤以后,的确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不过他以前发脾气的对象都是罗敷,如今倒好,怀陌成功取代了罗敷,成为了垫背。
沉醉没有多想,只笑着安抚他,“丞相大人,委屈你了。”
怀陌挑了挑眉,俯身往她唇上吻去。
他吻得动情,久久纠缠着不肯放开她。沉醉只觉被他夺去了呼吸,浑身无力,不由挣扎着推了推他,“等……等。”
怀陌抬起眸子,眼底一片深暗,低哑地问:“有没有想我?”
他的嗓音低哑得摄人心魄,沉醉只觉他像是拨弄琴弦一般将她的心拨弄得一阵神魂颠倒的荡漾。小脸儿一红,目光落到别处,赶紧催促,“你快把衣服穿上,你这样……有伤风化。”她本来想说,山间夜凉,这样容易风寒,想了想,算了,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多在乎他似的。
怀陌低低地笑,直直盯着她,盯得她脸红到了耳朵根,终于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放开她,展开手臂,“伺候爷更衣。”
沉醉横了他一眼,仍是乖乖照做。
这时已经是晚上,房中几盏灯火,点点橙色的光亮洒落在他的脸上,使他原本的美貌更有种勾魂摄魄。沉醉一阵神魂颠倒鬼迷心窍,就月兑口而出,“你多留几日好不好?”
说完,只见怀陌眼底毫不遮掩的取笑,她的脸顿时就红了。
“嗯,看来真是想我了,你难得主动开口留我。”怀陌泰然地点评。
沉醉咬唇,轻哼一声,“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怀陌眼中的笑意几不可察凝了凝,仍旧是教沉醉发觉了。她霎时一阵委屈,他见到了,先一步出声安抚,“乖,委屈数月,往后我们有的是天长地久。”
他没告诉她,今日过来也是偷得的。
他原本对李守廷说的再等半月果真是分毫不差,第十五日上头,那人就动了。那是一头冬眠的野兽,一眠就眠了近十年,他动了就好,动了,足可以将京中这表面平静的局势掀得潮浪翻涌。
怀陌怕的就是局势不乱,乱了倒好。可是乱了,从此就时间紧迫,一场角逐,多半就是比快,他不仅需要加紧动作,更加要小心谨慎,出不得差错。
然而,这边也不能等,无遇的伤必须尽早好起来。只要有无遇在,不论将来的局面多么的不可控制,沉醉到底是安全的,并且,他也想她了,这才过来看看。
他原意是要先见沉醉的,没想刚刚进门,就被无遇拦了,之后无遇将他带回去……
无遇果然知道了,怀陌原本就没想过能瞒得了无遇。毕竟那消息,在迦绫的有意放纵之下,丞相府中便连个下人也知道了。他知道沉醉也许会怀疑,也许会派太聪明回去打探,但是有无遇在这,太聪明却一定不会将事实告诉沉醉。所以,怀陌放心地将沉醉交给了无遇。
无遇自然是勃然大怒,怀陌根本没打算解释,只认打认骂。沉醉出现之后,无遇既不能说明真相,又不能出气,他原本的气也没消,更加发作不得的震怒。
怀陌心中也苦,索性也就让沉醉怪了,她全怪他了,他反倒能够轻松一些。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搂着她,涎着脸的讨好,沉醉为他的来去匆匆,因念生怨,不想搭理他。怀陌自己将她抱到了怀里,俯身去感受她的肚子,沉醉哼哼着的不大理他,他就自说自话的和肚子里那孩子说话。
怀陌强硬起来时无人能档,脸皮厚时更是少有人能抵挡得住,沉醉终于坚持不下去,“噗哧”笑了出来。怀陌高兴了,更是紧紧抱着她亲昵温存。
两人独处了约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很晚,沉醉作息规律,打起瞌睡来,怀陌笑着让她躺在自己怀里,手臂搂着她的身子,说话的声音渐渐低缓下去,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哄孩子一般让她安然入睡。
她睡着之后,他便没再说话,只静静凝着她的脸,手指间或轻轻描绘,就这样将她抱在怀里看了她近一个时辰。他终于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回床上,拉过被子将她盖好。
起身离开,将房门无声关上。
怀陌去了无遇那里,无遇还没睡,正在等他。冷静了许久,这时终于没有暴跳入雷了,只是仍旧冷厉。
第二日,沉醉醒来,怀陌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