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病房幽静雅致,屋子里面是这样的,但是门外站着十数个五大三粗的黑社会在守着,不过无碍,关起门就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从洗手间洗了条毛巾出来,景小西走到病床边,拿起尹卓为的手,用毛巾一点点擦掉他指间的血迹丫。
头发都剃了,脑袋上缝了二十针,医生说有轻微脑震荡,让留院观察,看着他流了那么多血就觉得他太狠了,对自己也能下得去这样的手。
至于发生了什么,这来来回回听他们说话,她也差不多猜个大概——他的货被警察抄了,他没法对买家交代,还死了个手下。丢人又丢货,整个道上的人都在看他怎么做。而现在大家都在对她的存在感到怀疑,她是警察家的孩子,理所当然成为头号嫌疑人。
景小西很生气被人指着鼻子说该死,尹卓为去做生意的事别说她不知道了,就是真的知道了……景小西想到这里犹豫了下,要是自己真的知道了他犯罪的线索,能装作不知道对他放任自流吗?
她还真的不好确定,同时也忧虑起来,这种情况势必会到来的,他不可能不去做坏事,她也不可能默许他去做坏事,真有这一天,估计又是难免冲突媲。
她给他擦干净手指头,坐在那儿盯着他。
也许人真的存在世界差异,自己跟他的生活,除了在一起的时候有短暂的交集,其他时候简直天差地别。
守着他坐了会儿,尹卓为动了动眼皮,醒了。
景小西和他对视了会儿,转头去倒水,回来扶他坐起来:“怎么样?头还疼吗?”
尹卓为抿了口水,靠回枕头上坐着歇气。失血让他脸色有些发白,配上那面无表情的样子,更是让人感觉琢磨不定的冷峻。
景小西坐在旁边看着他,他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不想说话,靠在那儿好半天连正眼都没瞧过她。
她忍耐着坐着,告诉自己他是还没缓过来而已。
坐了好久,他捂了捂头,回头按了床头的呼唤灯,景小西看着他:“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他没说话,等护士进来了,他跟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扶他下地往厕所去了。
景小西很生气,这是在给她脸色看呢,他和那些人一样就在怀疑她,既然这样救她干嘛?让人一枪打死不就得了?哦不行,那样显得他没担当,在手下面前表演铁头功多威风啊!多有男子气概啊!
景小西呼地推开椅子,在护士惊讶的目光中转头出了病房。
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怄气,他就这么看待她?连问一句都不问就定罪了?算了,从一开始压根就没信任过她,可是不是连自己都不确定真到了抉择的时候会偏向他吗?
这就是两人的悲哀吧。遭遇抉择的时候,永远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最后的那个选择。
气匆匆从医院出来,她边走边嘀咕,怎么会有人那么讨厌,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的遇上他?
面前有辆载东西的面包车停下来,景小西等了会儿,从那辆车的玻璃里忽然看见身后有人似乎在鬼鬼祟祟的朝着自己张望。
她回头,那个人马上闪身躲了起来。
这阵子总会有这种被跟踪了的感觉,景小西留了个心眼,不过马路了,直接拐弯往小巷走去。
这附近她还算熟,绕了一圈,足以让身后跟着的人发懵,兜回来的时候,她看见刚才的那个人正站在分叉口来回张望。
拎了根捡来的木棒走过去,景小西离老远叫他:“喂!你是什么人!干嘛跟踪我!”
那个人吓了一跳,被发现之后他并没有想伤害她的举动,反而心虚的想跑,景小西见状就追上去,用棍子往他背后一打,那个人慌里慌张下一下子摔在地上。
景小西虚张声势的用棍子朝他比了比:“你跑什么跑!你打的什么主意!快说!”
这个人估计还没她大呢,被她唬了唬马上就说:“嫂子别打!是卓哥叫我跟着你的,你们报社曝光了娱乐场所之后,他怕有人来寻仇伤害你,就一直让我暗中跟着保护你!”
景小西听了这个,忽然想到几天前周仁成来找过自己,急忙问他:“你跟我多久了?你……你都看见什么了!你都跟尹卓为汇报什么了?”
“卓哥叫我不能打扰你正常生活和工作,所以只有在你外出的时候我才会跟着,你到家附近我就没在跟了,跟卓哥汇报只有今天,我看见你在停车场被七叔的人带走。”
景小西听到这里,就把棍子扔了,看了他一眼:“以后别再跟踪我!不然我报警让你去坐牢!”
那小子被吓得傻傻的,景小西转头往医院走。
他叫人跟踪自己,是真的不放心她的安全,还是有别的意图?
她也感动,但是又不想自己想的太过天真被当成傻子耍了。
万幸的是周仁成来的时候没有被看见——他那么谨慎,一定也是确认再三才会出现的。
回到病房,景小西推开门,就看见尹卓为身边坐着一群兄弟,大家看到她,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总之看起来不太友好恭敬。
景小西看这群人就来气,盯着尹卓为:“你先谈,谈完了有空叫我,我有话说。”
关了门出去,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谈恋爱谈到她这份上的古今罕有,枕边人都要时时刻刻防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算计着猜测着,就算真有感情,只怕也禁不住多久这样的消磨。
过了会儿,里面的人都出来了,有人叫她:“卓哥让你进去。”
虽然被人叫一声嫂子并没有多高兴,可是起码那是一种尊重,眼下是人走茶凉了,连个请字都不说。
景小西推门进屋,尹卓为又是那副重病没力的状况,刚才跟兄弟们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景小西肚子里贬他几句,张口说:“你觉得是我出卖了你是吗?”
尹卓为侧头看着她,眸光里深沉一片,没有什么情绪可以让她解读。
“那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我给你的兄弟们一个交代?”
他仍然看着她,好像在分析她的一举一动中有什么破绽。
被审视的感觉很不好,景小西挑衅的说:“怎么不说话?你们做大哥的,不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这种时候你就应该给我两枪大义灭亲的给兄弟们做个表率,告诉他们你是个讲义气的好大哥,这样他们才能继续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尹卓为慢慢眨了眨眼,他是真的乏了,靠在那儿,声音低哑:“给我个实话,是不是你把我要在江门桥交易的事情告诉警察的。”
问出口就不必解释了,景小西觉得心脏重重被摔落,苦涩一笑,这个男人果然就从来没信任过她,她就点头,痛快的说:“没错是我。请问卓少爷要怎么处置?”
他动了动手,景小西以为他要下手了,却不防他一把将她拉过去拖入怀里。
景小西用力挣了挣,他的伤口传来痛意,皱着眉搂紧她:“要真的是你,怎么不知道我交易的地方在乾明桥,不在江门桥?”
景小西咬咬牙,挣开他:“你这样算计着有意思吗?”
他躺在枕头上,疲惫的说:“因为你从不肯跟我说实话。”
对着坐了会儿,景小西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他,她想,这个人恐怕一早就知道泄密的不是她,这样对她一来是做个样子让外人没法说三道四,二来,只怕也是想麻痹真正卧底的警惕。在尹卓为身边的卧底她只知道一个,那就是周仁成。
她不想尹卓为出事,同样也不希望周仁成有事,侯易风跟她说,这两个人只能活一个,她忽然害怕起来,假如真的有一天他们死在对方手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受这样灭顶的打击。
慢慢站起来,她看着受伤的人:“不肯说实话的,从来不只有我一个——对你来说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可是我真的受够了连看新闻都要担惊受怕的日子,我真的怕一不小心就从里面听见你的名字!”
她有些激动:“你从来没有想过为这段感情付出什么,你只知道索取,你一点都不肯改变,你根本不知道有个安稳的未来对女人来说有多重要!”
她有些失控,扭头就跑出了病房,出门时似乎听见了他的叹息,可是也许只是错觉吧,他压根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妥。
她甚至开始负气的想,要是能结束就结束了吧,长痛不如短痛的,分了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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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热闹非凡,敲锣打鼓又欢声笑语的,这里是景小西新的蹲点处,不过这次不是和罪恶斗争,而是有十对平均年龄在七十岁以上的高龄老夫妻们要在这里做金婚庆典。
虽然不刺激,但是看着这样的温情也足够了。看着老女乃女乃们涂脂抹粉,景小西打从心里羡慕,到了这把年纪,那个值得她为他装扮容貌的人还在,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和福气了。
做完工作,大家一起留下来吃简单的便餐,景小西不明白这样的小事情怎么魏文凯也来了,吃饭休息的时候就问他,魏文凯就说:“我整天对着那些罪恶了**了,我也会心理扭曲的,偶尔出来看看正面新闻,调节一下情绪。”
景小西笑笑,他说:“其实我最大的心愿不是搞新闻,等手头工作上轨道了,我就去周游世界去,人对着自然,心怀才能广阔,对着人,只能更狭窄。”
景小西深深的觉得他思想异于常人,点头说:“那魏先生周游世界的时候需要助手记得带上我,我很想把西西历险记写成个系列。”
魏文凯痛快答应:“好啊,不过你要想好,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个人问题就要耽误了。”
“没关系,我可以在路上艳遇。”
“什么啊,有我陪着还需要艳遇吗?暴殄天物。”
景小西笑起来,跟他说话没有老板的架子,就像普通朋友一样,倒是难得轻松。
要是和自己的另一半也能这样平和的聊天构想未来该多好,未来是值得憧憬的美好,而不是一想到就恐惧。
看着她走神,魏文凯就问:“怎么,有心事?”
景小西急忙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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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景小西被唐娟打电话狂轰滥炸的催着吃饭,想着也好些天没回了,她下班后就直接打道回府。
唐娟做了好几个她爱吃的菜,景智勇如常还没有回来,两个人对坐着吃饭,唐娟时不时就给她夹菜,很是热情,景小西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当初自己坚持要搬走,还和她吵了架,丈夫女儿都不回来,她自己一个人吃晚饭一定很寂寞。
“来来,你吃这个鱼干,是易风从老家带回来的。”
景小西咬了口鲜香的蒸鱼:“表哥?他好端端的回老家干嘛?”
唐娟叹气:“你姨夫那边有个远房亲戚出了点事,易风过去帮忙料理下。”
“可是他不是很忙吗?平时连回个家都难,哪有空回老家那么远的地方?”景小西纳闷。
“你还不知道啊?易风被停职了。”唐娟说来有气,“你表哥是倒霉,好端端的被人投诉使用暴力,警察打犯人不也情有可原吗?不然不长记性下次还犯。”
“表哥怎么可能打人?他又不是第一天当警察!”景小西觉得不可思议,“就算真的有冲突,也不可能下手太重,怎么会停职这么严重?爸爸也管不了吗?”
“我听你爸说对方很难搞,具体的他也没跟我说太多,可能过一阵子就好了吧,警队那么需要人手,易风又是头儿,少了他怎么行。”
听到这个,景小西隐约觉察到什么,爸爸和表哥负责的都是侦办黑社会犯罪那一片,前几天尹卓为又刚刚出了事,别是他们之间发生冲突了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后知后觉,景小西吃完饭就回到房间去给侯易风打电话。
对方显然不太爱接,她打了三遍他才接起来,口气很不好:“什么事?”
“哥,我听我妈说你被停职了,是真的吗?”
侯易风不爽的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停个职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了,每天都有人来问候我,真是要被烦死了。”
“我是一片关心好吧?”景小西一哼,“你怎么回事,怎么惹上了这样的麻烦。”
不问还好,一问侯易风就来气:“还有谁!就是那个混蛋尹卓为!看他就想打他,出来混几天就觉得自己唯我独尊了,早晚有一天我亲手抓他回来扔进监狱!”
“尹卓为?真是他?”
“怎么,你还打算偏袒他?这混蛋叫律师拿了份伪造的验伤单去投诉我,我根本没有打过他!”侯易风不屑道,“一个街头混混,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被我抓住把柄的话,看我怎么整死他!”景小西听了这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不能祈祷尹卓为早日被绳之以法,也不能盼着爸爸周仁成他们永远毫无建树。
这是她这辈子面临的最艰难的选择题。
电话那边,侯易风说:“行了不说了,我妈叫我帮店里开车送货——你记得,跟那个人保持距离,不然早晚有你吃亏的那天,听见没有!”
跟他说了请周仁成多加小心之后,两人收了线,景小西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久久不动。
以前侯易风忙的想找他回家吃顿饭都要提前预约他的工作空闲,就这样还是经常被放鸽子,他都那么大的人了也没有女朋友,家里人都说他为了查案都疯掉了,可是他却乐此不疲的以忙碌为乐趣。
现在要他闲在家里开车送货,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景小西翻了个身伏在那儿,这几天也没去看那个人一眼,他也没有来找过她,连点音讯都没有,难道是铁了心要跟她断了吗……
她自己那么想可以,可是一想到他也那么想就格外的生气,他凭什么呀,占光了便宜说走就走,简直是白眼狼……
也不知道脑袋好了没有,都那样了没人在身边照顾肯定不行,她要是过去,指不定他屋里是哪个女人在旁边贴身照料呢。
越想他就越收不住,他往头上砸酒瓶子的时候,难道真的一点要保护她的成分都没有吗?他们之间再怎么有隔阂,对对方也还是有在乎的,他不可能心里没有她。
越这么想就越觉得抓心挠肝,她总不能跟一个病人太计较,从床上爬起来,她去厨房里找材料,炖一点汤给他喝好了,天大的事也等他好了再说吧。
唐娟看她炖汤,一边把她的手艺贬得一文不值,一边重新找材料处理,说她:“你呀!学着点吧!什么都不会还敢比划,将来怎么嫁人!”
景小西也不知道妈妈知道自己和尹卓为的事有多少,他来家里探视过,当时唐娟对尹卓为简直满意得不得了,可是后来得知他是个黑道人物,又在自己的手机里放窃听器,对他的印象就一落千丈了,家里也因为这个把他变成了禁忌话题,没有人主动提起他,但其实景小西猜测着,父母应该知道的八.九不离十,她不顾反对搬去外面住,怎么着也能猜到是因为方便和尹卓为见面。
看着锅里的汤,景小西轻声跟唐娟说:“妈,对不起。我很不懂事。”
唐娟给她把汤倒出来,叹气:“有什么办法,你是我生的,我也不能不认你了——劝不动就不劝了,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拿主意吧。”
景小西搂了下妈妈,被嫌恶的推开了,拿好汤,她出门往尹卓为公寓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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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完,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