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元年十一月二十六,卯时一刻关北角门开北城门,等候进城百姓一百四十七名,至辰时正,皆查盘放行;其中城外十里赵家庄人六名,进城售卖菜蔬,陈家村人十二名,进城推车卖炭,罗家庄二十三人,进城打短工,刘家庄人……”
职事倒是口齿流利,上边龙飞凤舞的字体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阅读,摇头晃脑似乎是在学堂诵读圣贤书一般。
苏锦忙挥手打断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别念了,拣重点事情念。”
职事忙赔笑点头道:“是是,小的这就拣重要的事情念。”
眼睛在记录册上迅速逡巡往下,喜道:“有了,专使大人,巳时这里倒有件事。”
苏锦忙道:“念。”
“巳时三刻,王庄王小二因所担箩筐触碰柳家庄人柳小七,将柳小七衣物刮擦破损,两人发生口角,进而厮打;城门卫厢军第四都秦副都头上前调解,至巳时末,双方和解,王小二赔偿柳小七……”
苏锦大喝一声:“住口!”
职事和周围众人吓得一抖,苏锦发觉自己有些过激,忙平抑情绪,尽量将语调放的柔和一些,道:“本使不是来听这些事的,若非这些字难以辨认,本使何须劳你大驾?这样,你只找出二十六日这一天是否有官差或者官员前来,夜间何人值守便是。”
那职事忙道:“大人,夜间值守记录乃是第二日补记,晚上小的是不来的。”
苏锦挠头道:“如何补记法?晨间你来,夜间的守卫说给你听?你听一桩记一桩?”
职事官挑指道:“大人英明,一看就知道曾经做过职事之事,想必大人当时记录事情必然有条有理,清晰无误。”
苏锦已经拿此人没办法了,不想跟他过多纠缠,于是道:“现在本使限你一炷香之内将这几本记录册中所有官差车马出入记录尽数分拣出来,读给本使听,特别是夜间大队车马出入记录,以及扬州捕快衙役替换值守之时的记录,一炷香之内完不成,扣饷银三个月,鞭责十下。”
那职事官傻眼了,自己尽心尽力的办事,却动辄得咎,连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专使大人都不知道;专使大人可不像外界所传的和蔼可亲,简直就是个不讲道理的蛮横之人嘛。
马都头捅了捅翻白眼的职事,轻声道:“快些吧,香都点起来了,老子平时叫你好好学写字,你就是不听,这记录上的字就像鬼画符一般,不认识的都用圈叉代替,谁能认识?否则今日专使大人但凡能看懂,何须寻你霉头?”
职事自叹倒霉,心中老大不服气,自己这一笔字当得上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偏偏专使大人不懂欣赏,那些圈圈叉叉其实也不难猜出意思,这位专使大人真是吹毛求疵之极。
不满归不满,事情还是赶紧要做,挨十鞭子倒是小事,罚饷银倒是大事,每天起早贪黑为了什么?不就是混个饱食,赚些饷银么?职事官赶紧趴在地上开始按照苏锦的要求寻找起来。
重罚之下必有勇夫,这一回效率颇高,一炷香刚烧了三分之一,他已经完成了,战战兢兢的捧着记录册来到苏锦面前道:“大……大人。”
苏锦收回看着城门口串流不息的人群的目光,哼了一声道:“好了么?”
“全部按照您的要求找出来了。”
“念吧;可不要有遗漏。”
职事咳嗽一声念道:“十一月二十六日午时,前去八公山协助剿匪的厢军第九都兄弟哈士奇骑马进城……”
苏锦一喜,忙站起身道:“是八公山回来报捷的厢兵士兵?”
职事道:“恐怕是……”
潘江在一旁接口道:“专使大人,派回来报捷的正是第九都的小队长哈士奇,这是卑职亲自送他出营的。”
苏锦喜道:“这就是了,二十六日就是个重要的当口;继续往下念。”
职事忙往下念:“二十六日酉时,通判郭大人携提刑司沈大人前来巡查防务。”
苏锦一惊,只听职事继续念道:“二十七日……”
苏锦忙道:“等等……二十六日晚间无事?当晚值守的是什么人?”
职事讶异道:“无事啊,当晚是厢军值守,并无大事发生。”
苏锦摆手道:“继续……”
那职事又说了几桩事情,都是无干之事,苏锦有些着急了,就听职事又念道:“二十九日晚间,府衙守城队伍奉命前来换防……三十日晨……”
苏锦猛地蹦起身来,一把夺过记录册道:“二十九日夜间换防的?”
职事道:“是,五十名府衙差役,奉命前来调防,换下兄弟们歇息一晚上。”
苏锦盯着那些鬼画符问道:“当夜没有记录?”
职事指着一行甩胳膊蹬腿的字道:“没有,这帮人不懂值守规矩,第二日小的来想询问昨夜是否有事发生,结果城门上居然一个人没有,这帮人没等到咱们兄弟来接班便已经撤了,真是一帮菜鸟;幸好当夜无事,否则可如何是好。”
苏锦皱眉道:“城门城头一个人没有?城门呢?开着么?”
职事道:“那倒是开着的,总算他们还知道临走之前打开城门,误了开城时间,也是不允许的。”
苏锦若有所思,呆呆的出神,众人不敢打搅他的思绪,过了半晌,苏锦长舒一口气,忽然开口道:“行了,就这样了。”
职事呆呆的道:“专使大人,小的还没念完呢。”
“不用念了,你做的很好。”苏锦拍拍他的肩膀道。
职事道:“那兵饷还扣么?”
苏锦笑道:“不扣了,鞭子也不打,而且还要赏你;王朝,赏他两百文打酒吃。”
王朝答应着,掏出两百文放在职事手捧的记录册上,苏锦一摆手,带着众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职事看着手上的一碰大钱,心里想道:“苏专使果然是传说中的慷慨大方和蔼可亲,先前我还诋毁他,看来是误会了。”
苏锦带着一帮人赶回府衙,一路上潘江潘石屹等人满月复狐疑,在他们看来是一无所获,为何专使大人好像满载而归的样子。
直到到了苏锦的住处,沏上茶来,众人才有了发问的机会。
“专使大人,东门咱们不去了么?北门好像也没查出什么啊。”潘江急吼吼的问道。
苏锦吸了一口热茶,在口腔中回了几回,咽下去,这才道:“不需要再查了,粮食必是由北城运出的。”
潘石屹道:“何以见得?”
苏锦道:“二十六日报捷信使回来了,知府大人知道的同时,冯老虎必然已经知道了。”
潘江道:“这个自然,不过当日并未有异常啊,如何能判断?”
苏锦微笑道:“当日便有异常才怪,冯敬尧原本以为我们肯定拿不下八公山,所以他高枕无忧的等着咱们失利的消息,不料捷报传来,他一定是措手不及了。”
潘石屹忽然恍然道:“哦,他定是没有做好运粮的准备。”
苏锦微笑道:“对了,或者说他根本连应对之策都还没想好,因为我们在八公山完成的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当他得知消息之后,必然要想办法应对,眼见我便要带兵凯旋,眼见着便要着手搜查城中屯粮,他自然要赶紧将这批粮食妥善存储好;他知道放在城中,迟早会被挖出来,所以最后决定运出城外藏匿;而如何运出去却不为人所知,定然是让他大伤脑筋之事,而恰在此事,郭品超的无心之举帮了他的大忙;郭品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主动组织衙役捕快协助值守城门,很可能是看到扬州城渐趋平稳下来,想做些事情,未来好在功劳簿上添上名字,却不料此事恰好给冯敬尧运粮出城提供了便利。”
潘江拍腿道:“于是晚间郭大人便带人来巡视了,是么?”
苏锦笑道:“郭品超来巡视是受冯敬尧指使,这不假,不过却未必知道冯敬尧要往外运粮之事。”
潘江道:“此话怎讲?”
苏锦道:“冯敬尧如此咬紧牙关不松口,定然是吃准了城中无人知道他是将粮食往外运,或许他随便编了个理由,要郭品超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运送什么贵重物事之类的事情,借以掩饰真实的目的。”
潘江道:“那如何能够?就算是衙役捕快值守,大批车队出门也会被他们知道,就算不知道运的是什么,日后只要这件事一提及,总是能让人联想到什么。”
苏锦哈哈笑道:“这就是冯敬尧的小心谨慎之处了,来来来,茶都凉了,你们先喝口茶,本使慢慢为你们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