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大宋各地统一科考之日,由于此次解试乃是补去岁权停的秋闱大考,紧接着后面一个月的时间便是接踵而至的省试春闱大考,所以时间上显得较为仓促,平白给天下举子们增添了更为紧张的气氛。
京东西路的解试考场设在汴梁城左一厢的任店街贡院,此处也是省试的考场,身处京东西路的举子若说有什么便宜之处的话,那便是能够提前适应省试的考场之地,但前提是须得过了解试这一关才成。
早在十余天之前,整个京东西路包括开封府、应天府、济州、郓州、曹州、徐州、单州、濮州、衮州等地的府学州学举子便已陆续来到京城,参考人数高达八千余人,而礼部下达的录取名额,京东西路仅有两百七十人,接近三十比一的录取比例,真可以称得上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竞争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苏锦昨晚睡的很早,天刚蒙蒙亮便起来了,雷打不动的早锻炼沐浴之后,吃了早饭,在众人的伺候下穿上贡院统一发放的月白长衫、方帽等举子服饰,当然不会忘了将大三元玉佩挂在腰带上的显眼位置上。
小穗儿指挥着仆役将棉被,食盒,换洗的内衣裤、水壶等物统统用一个背肩式的大考篮装好,搬上马车,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满意的拍拍手,不敢耽搁,早去早领号舍牌号,人太多去晚了也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几人分坐两辆马车直奔贡院而去,越靠近贡院,人流便越多,举子们分别从各处客栈齐聚贡院广场,苏锦掀开车帘看着路上这些背着考篮匆匆而行的举子们,心中很是感叹,这科举便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追求梦想的起点;十年苦读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这一点和后世的高考何其相似。
让苏锦惊讶的是,路上居然有不少弓腰驼背的老者,眉毛胡子一大把,脸上皱纹就像黄土高坡上的沟壑纵横交错,居然也还穿着应考的月白长衫,背着考篮踽踽独行,瞧着教人辛酸。
车还没到贡院广场,便听到前面人声鼎沸,远远可见广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马车根本进不到广场里边去,众人无奈只得在外边便下了车,苏锦吩咐小柱子跟两名车夫在此等候,自己带着小穗儿和柔娘浣娘迈步朝广场上走。
走进广场之中,但见高矮胖瘦老老少少各色举子纷纷聚拢成一圈一圈的高谈阔论鸹噪不休,众人的神态也各异,有的忐忑不安,有的胸有成竹,有的笑语欢声,有的沉默寡言;小商小贩们也在人群中穿梭,把这里当成了集市,期望能小赚几笔,只可惜读138看书网生,来时早已准备诸事停当,生意倒也并非很好。
苏锦带着三个美貌女子往广场上一站,顿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有人心中将苏锦当成纨绔,应考还带着女子前来,摆明是家境富裕的衙内公子,怕是来走个过场罢了;有的人则艳羡不已,暗自发誓一定要高中,到时候娶几房比这三个女子还美貌的妾室,也带着到处晃悠去。
苏锦哪管众人如何看他,他正转头四顾寻找王安石等人,这里人太多了,挡了视线根本见不到王安石等人;正着急无措之际,便听东面有人大叫道:“苏贤弟,我们在这边呢。”
苏锦转头看去,广场东首的一块下马石上,一人站在石头顶端正朝自己挥手,细看之下,正是王安石。
苏锦赶紧挥手回应,带着人一路挤过去跟王安石会合,那处聚集了数百应天书院的举子,大多数人都认识苏锦,此君是应天书院的大名人,焉能不识。
苏锦一路抱拳作揖,来到王安石等人面前笑道“几位兄长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们没来呢。”
王安石笑道:“我们哪像你,客栈的硬板床咯的我半夜就醒了,所以便将松鹤和恒心两位贤弟拉出来占位置了。”
苏锦笑道:“解试一过,介甫兄便要告别硬板床了,高中之后鱼跃龙门,便先忍耐忍耐嘛。”
王安石哈哈笑道:“借你吉言,不过你看这架势,足有七八千人应考,就取前面两三百而已,难喽。”
苏锦道:“介甫兄都没信心,我等还考什么,打铺盖回家得了。”
王安石啐道:“少来卖乖,咱们赶紧往前挤,一会功夫便要点名领号了,但愿能领到第一批的号,否则又要煎熬三天。”
苏锦明白他的意思,举子八千,贡院内只有四百余棚,每棚十间号舍,也不过四千余人入场,八千人只能分为两批入考,说是初七**三日三夜时间,实际上要考到十二号才能结束。
苏锦也有些担心,明显前后两批的试题是不一样的,自己的查出来的规律若是因为这个而失灵,那可气死人了。
几个人直着脖子往前挤,等挤到贡院门前,却被把门的士兵一顿乱吼道:“挤什么挤什么?待会按照各自州府点名发号,你们以为是挤到前面就能拿到么?顺序是定下来了的。”
苏锦王安石等人大眼瞪小眼,周围一群老气横秋的举子鄙夷的看着他们道:“一看就是第一次应考,就是个雏儿。”
吴恒心反唇相讥道:“第一次应考怎么了?难道比你们屡试不中还要丢脸?”
那几个怒道:“什么屡试不中?我等济州府学举子不过考了三次而已,恽州周长清考了十五年,也没见人奚落他。”
“就是,恽州知府还赞他坚韧如山荣辱不惊呢。”
吴恒心正待反击,苏锦拉住他道:“口舌之争有何意义?中不了便是中不了,便是夸出一朵花来,还是名落孙山之辈,人家以考的次数多为荣,咱们可犯不着在这上边攀比。”
那几人翻翻白眼,嘀咕道:“倒要瞧你们是不是能一举高中,别到时候也成为孙山之下的一员,大话可就成笑话了。”
王安石道:“几位!要不咱们打个赌吧,在下应天书院王安石,这位是应天书院苏锦,这两位也都是应天书院的同窗魏松鹤和吴恒心,咱们四个人要是有人考中了,你们几个便绕着这贡院爬上一圈如何?中一个你们爬一圈,中两个你们爬两圈……”
那几个学子道:“那要是不中呢?”
苏锦接口道:“谁不中便绕着这贡院爬十圈如何?”
那几名学子犹豫不答,王安石笑道:“要不便赌你们一个不中,你们几个但只要中了一个,我等便绕着贡院爬十圈,反之便是你们爬十圈,这你们总该敢赌了吧,几位来应考不就是觉得自己能高中么?”
一名学子道:“那谁敢保证必中?”
王安石晒道:“不敢便闭嘴,既来应考,却毫无信心,难道是来碰运气的么?朝廷科举乃是选拔人才之事,可不是拿来赌运气的地方;几位胡子一大把了,想考科举本是没错的,但三次科举不中,足以说明几位根本不是这块料;奉劝诸位一句,今年好生的应考,若是能中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再不中,赶紧回去酬些本钱,做些营生;家中妻儿尚要诸位养活,别连累的妻儿父母跟着你们受苦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王安石这话说得阴损,但确实也是这个道理,这年代考科举一考考到四五十岁,家中妻儿跟着熬苦日子,确实不像话;最终如范进中举一般考上了还好,若是考不上,这么多年的坚持其实一文不值;更有那些后来考上了科举入了仕途的,最后将糟糠之妻弃之不顾,为了娶美貌年轻的负心薄情的,更是可恨。
几名中年学子被王安石说中窘迫之处,又羞又恼又惭愧,个个鼓着眼睛气呼呼的说不出话来,直到苏锦等人离去,其中一人才啐了口吐沫骂道:“这几个小子人五人六的,他们有何资格指谪我等?真是岂有此理,真把自己当根蒜了。”
旁边一名学子凑过来道:“几位还别不服气,你们知道他们当中那个英俊少年是谁么?”
“管他是谁?跟我等何干?”
“切,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苏锦,人家都报了名姓的,偏你们装作不知;不要告诉我你们连苏锦是谁都不知道,就是那位太祖托梦、以平民身份受皇上钦命办理粮务,整饬淮南路吏治,单枪匹马挑了八公山匪徒的苏锦,你们当真不长眼,居然骂他们是雏儿,可笑的紧。”
“什么……?”几位中年大叔满头黑线,刚才确实没听清楚,早就听说了苏锦的大名,苏锦已经在天下举子中成为新一代的偶像,苏锦为自己这些没有功名的举子们正名,他的所作所为说明,没有功名者一样有本事,几位大叔还想那天有缘能亲自拜会苏锦,却没想到相见不相识,居然是见了面便起纠纷。
大叔们很是懊悔,懊恼之余不禁同时谴责起身边的那名举子来:“你认识他为何不早说?这时候来放马后炮有个屁用?”
那举子被一顿数落,心中大骂:你们自己不带眼,却又来责怪别人,真是一帮胡搅蛮缠的货色,难怪三界科举不中,要是你们这帮人当官,也定是个糊涂官;老子诅咒你们十科不中,考到死也不中。
……
辰时刚到,紧闭的贡院大门哗啦打开,百十名士兵簇拥着三名主考官从贡院中施施然而出,众学子们见状一涌而来,将贡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当中一名主考官国字脸浓眉大眼,颌下一蓬浓密的黑须,见状皱了眉头,高声道:“人来,划出界限,有越界者立刻拿办,成何体统!”
一名都头上前应诺,大声下令,士兵们抽出鞭子不断的抽打学子们,将拥挤而来的学子们打得抱头后退,后面不知情的还望前挤,两下里一撞,数人倒地被踩踏的杀猪般的嚎叫,带人群散开,已经有七八名学子被踩的脚断手断,瘫在地上大声的哭叫起来。
苏锦等人在外围看的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倒也罢了,这还没上桥呢,倒是倒下去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