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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万历帝站起身来,回转后殿去了。几位原本还准备了长篇大论,继续发表些看法的阁老们,被万历帝这么一明确表态,就好像攒足了力气挥拳,缺落了个空荡荡的结果似地,心里难受极了,但是万历帝都不给任何人再开口的机会,直接转身跑了。几位大学士只能面面相觑的互相对视了几眼,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皇上如何可能放弃维护自己皇权的统治集权工具,而意料之外的事,如此大案,皇上居然并不十分重视,只是淡淡的吩咐内臣宫宦督办,这有些不符合陛下的心性,按照以往万历帝处理事情的习惯,他对于任何挑战自己位置和权威的行为同事件,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可今天却不知道他出了什么幺蛾子,果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既然皇帝陛下都已经走了,又对事情定了调子,把整个调查的权利收归宫内所有,自己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自讨没趣么,只得无奈的止住话语,转身向殿外走去。而张鲸等人自然满心欢喜,连声遵旨领命,三叩九拜,一副忠于王事,尽忠职守的模样。
要说平日里张鲸并不是很待见张诚,毕竟宫里面权势最大的太监,目前来说除了太后面前的冯三好,就是自己同张诚,在这种权利巅峰的位置上面,两人之间多多少少会有些口角,摩擦。只是这种口角和摩擦,有些是无意,有些却是刻意而为。在过去的日子里面,张鲸同张诚两人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位大宦官都知道自己是依靠在皇权这颗大树上的寄生物,月兑离了皇权的笼罩自己什么都不是,而如何能保持皇上对自己的宠信呢,就是要让皇上信任自己,对自己放心,不但用的放心,还要用的顺心。所以这二人在日常生活中重不来往,不但不来往,两个人还经常制造些纠纷、摩擦之类的事情闹到万历帝面前,让万历帝觉得这两人是对头,能够相互制约,制衡,能够符合帝王心术的权谋之道,可以对二人的放心使用,进而对两个人愈发的信任。但是不管平日里怎么闹,二人心里其实有本明帐,并不怎么把相互间的摩擦,口角往心里去,都能良好的保持彼此间的距离,基本做到大事通气,小事心照的状况,毕竟二人是一个战壕里面呆过的战友,都是倒冯保的亲密伙伴,这人哪,有了哪段艰难日子的共患难,再怎么说这份情结是难以忘怀的。
今天张诚帮了自己如此大的忙,张鲸知道他并不是冲着自己帮这个忙的,而从保护整个宦官集团利益的角度出发,但终归毕竟没有他的帮助,自己一众人可不会如此轻松的过关,罚奉算什么惩罚,哪点银钱还不够这几老爷们吃盘菜的,在大明王朝的官府内部,从来谁就没把俸禄当回事情。
在当初京城兵器武斗案里面的四位官员,张鲸、骆思恭、费长清三人倒是很舒爽,他们三人之中一人直接是宦官,另一人是皇家鹰犬的最大头目,还有费长清是勋贵武臣,所以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多障碍,直接朝施以援手的张诚道谢;最难受的反而是海尚,要是上前对张诚表示感谢,自己并不是他们圈子中的人,要是自己不谢的话,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正在尴尬之中,门外有个小黄门进殿中唤自己,说是自己的座师王锡爵有请,海尚只得借词上前向张诚等人作揖告辞,自然张诚如何会不了解海尚的处境,倒也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只是海尚走了也好,剩下都算是熟悉面孔,省的等会儿几人说话,还要注意海尚的身份,避免说出什么不必要的话语让廷臣知晓。
随着海尚告辞,费长清心里明白自己虽然相对于海尚同皇家鹰犬们的距离比较近,但是并没有进入到这些鹰犬的核心圈子里面去,最后对于案件的决策之类的东东也就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所以他也很知情识趣的主动说了几句,陛下有旨意,吩咐兵马司听候东场和锦衣卫的调度,作为臣下定然一切行动听指挥,自己肯定以内相、提督、都督大人的意见为准则,但凡有什么吩咐,定然鞍前马后,牵马执蹬绝不打半点马虎,表完一番忠心施施然的走了。
既然刚才万历帝刚才已经明确了案件处理中各个衙门彼此间的关系,张诚、张鲸、还有骆思恭三人自然要去商议一下对策,看事情下一步怎么走。毕竟文臣集团可在身后睁大眼睛在看着自己,等着抓自己的痛脚。如果內宦不抓紧时间处理危机,把案件弄个天衣无缝,哪可是把刀送给别人,到时候万历帝再想保住自己也找不到什么借口,碍于堵塞天下悠悠众人之口,弄个把人出来当标靶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至于顺天府尹海尚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费长清,自然既然商议之后,把事情决策通报一声也就是了,这个时候大家也没有什么假客气的心情。
一步当先走进司礼监的签房之中,等张鲸同骆思恭做下,小黄门送上茶水,张诚把签押房的闲杂人等全部赶了出去,整个偌大的房间里面只有三个人。就在此刻,这三个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倒张居正、冯保决策的哪个前夜里,三个人心里不禁有些怪异的感觉和滋味。
从文华殿里面出来,张诚的眉毛就一直没有松快过,时时紧锁,满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骆思恭这个人从来性子就比较稳重,倒是张鲸自从当上了东厂提督之后,意气风发,大权在握,虽然前面担心这件兵器案有宦官牵连在内,进而使自己也同样沾包受累,但是刚才万历帝明显的偏帮之下,事情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张鲸如今是满脸春风得意,所以对张诚的紧锁眉头很有些不解,开声说道:“内相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就目前的态势来看,不是一切都在我等的掌控之中么,等咱们把案情理顺,问明,把不利于咱们的证据销毁于无形,这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到时候看看谁还能找我等的麻烦,廷臣想要打击咱们,有皇上护着,那是痴人说梦话,妄想。”
抬眼看了张鲸一下,张诚没有说话,转身看了看骆思恭,问道:“骆大人,你平日里最是稳重多计,怎么看这个案子。”
骆思恭三人有过以前共患难的经历,彼此之间知之甚深,所他说话也少了很多顾忌,再说在坐的三人自己就是朝廷皇家最大的耳目,除了他们自己,谁又会把几人商议的话泄露出去呢,模了模下巴,啧了啧嘴巴,悠然说道:“内相大人,这事情看上去就好似张提督所说,一切尽在我等的掌握之中,但是咱们似安实危。当然这个危并不是在廷臣那边,这些廷臣说句不好听的,和我们狗屁关系都没有,我们都是皇家的狗,只要皇家对我们有需要,我们就算是堆臭狗屎,也是镶上金边的臭狗屎,绝对没有人能动我们分毫。只是,今天看上去皇上对我等的态度,好像一如既往的信任,但是其中似乎透露着些许的不妙。”
听到这话,张鲸立时倒吸一口冷气,就算他刚上高位,小人得志,可其实在他的心中确实是清楚知道一点,别看自己现在风风观光的找人羡慕,一旦皇上不需要自己了,那么自己真的就什么都不是,四周围着的饿狼绝对不会放过眼前的美食,一定会撕咬自己到死,就如同曾经叱咤风云的孟冲、冯保一般,到死都没个下场。他脸色巨变,立时改了刚才春风得意的模样,一副如丧考妣的嘴脸问道:“骆大人为何如此说话,我还真有些愚昧不明,还请骆兄不吝赐教,指点一二才是。”
还没等骆思恭说话,张诚长长的叹了口气,看了眼张鲸,说道:“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我还以为这是我的错觉呢,看来果然如此。皇上刚才的态度就让我有些纳闷,表面上对这件事情看的不重,但如此处理本身就违反了他的习性,他老人家一向是对挑战朝廷权威和君王尊严的事情最为在意。如此说来实际上皇上是在用这档事情考验我等呢,看看我等是忠还是奸,如果是忠,在办案过程中什么事情都毫不掩盖一五一十的向他汇报,他老人家自然天大的事情都会替我们遮挡,如果是奸,对他老人家有所隐瞒,立时咱们就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话说到这里,张诚转身用不大的眼睛仔细盯着张鲸同骆思恭说道:“张提督,骆都督,咱们相交一场,虽然算不上什么抛心置月复的铁杆朋友,但咱们之前毕竟有共过患难,经过生死的经历,因此我也就不藏掖什么,有话直说了,你二人到底在这件事情里面有没有牵涉进去,如果有大可以摊开来说,咱们三个人如今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跑了你跑不了我,大家共同商议个办法把事情周全解决了也就是了。”
好嘛,张诚这里又用了同一跟绳子上的蚂蚱这典故,看来这大明朝做官,不管是內宦还是外臣,都逃不月兑蚂蚱的身份。就好像在外面现场东厂、锦衣卫、兵马司、顺天府为了逃避渎职的责任,而选择了做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共同编写了一本只有一份真实,九分虚假的奏折一样;而在这大明的最高机构之意司礼监之中的签押房里面,张诚、张鲸、骆思恭三人,又因为其皇家鹰犬的身份成为了新的三只绑在一起的蚂蚱,可见这大明朝的官,从来都是被一根一根的看不见,模不到的绳索紧紧缠绕在一起,彼此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利益相互交织,复杂难明到了什么程度。
骆思恭丝毫没有迟疑的摇了摇头,快速的说道:“还请内相放心,这件事里面我没有半点的问题,这点从刚才事发之后我就已经想清楚了。”
闻听骆思恭如此说话,张诚点了点头,骆思恭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贪财,所以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招惹的,再说无论世内廷武库,还是京师武库他都没有由头去招惹是非。二人又把目光转向张鲸,张鲸有些迟疑,说心里话,他一年里面收的孝敬银钱往来太多了,多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如此大宗的兵器京师武库流出去的可能性最小,因为那里管理甚是严格,每年都要查验账目,而最有可能流出大批武器的地方就是内廷武库,而里面首当其冲需要负责的最大官员就是兵仗局太监常德发。
只是兵仗局的首领太监常德发这个人有些特殊,他同张鲸是同一批进宫的小太监,二人又是同乡,彼此之间的感情一直不错,他能当上兵仗局首领太监还是张鲸使的力气,而常德发也没有亏待张鲸,他确实来过张鲸的外送了不少银钱。这也是他前面为什么极力想把事情揽下来的缘故,因为如果把常德发抓起来,酷刑之下,他要是乱咬,自己可就水洗都不清爽。
张诚同骆思恭见张鲸迟疑,心里立时有数,这家伙肯定有些猫腻。张诚站起来,度了两步,全身散发着内相的威严,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怎么张提督还要考虑这么久,难道你在这件事情里面牵连甚深不成,如果是,我劝你早点去皇上面前说清楚,免得误人误己。”
张鲸心里有鬼,一时之间被张诚的气势所摄,两忙摆手道:“两位大人千万不要误会,我并不知道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我也可以对着老天爷发誓,我绝对没有参与到这件案子之中,说句不好听的,我张鲸再爱钱财,也不会去沾惹这些烫手钱,只要咱家在京城哪里随便划拉划拉,还不够自己挑费的么。只是,只是……~!”
说到这块儿,张鲸有些吞吞吐吐,打住了话题。骆思恭见状苦笑了一声,开口说道:“我的好提督大人,你这是在犹豫些什么,有什么说出来,今天咱们三个人的这番谈话已经抛开彼此间应该有的顾忌和猜疑,也算是同声同气,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要是你现在不说清楚,真的把案子查下去,有了什么是非,到时候你叫我同内相两个人怎么办,是包庇你呢,还是把你直接交出去呢,两者说实话我都不想选择,都不是上策,真正的上策就是咱们既能够圆满的完成皇上的考验,又能够把事情处理的让朝廷内外无话可说,抓不到我等的把柄。”
咬了咬牙,张鲸抛开了心中有的没有的想法,直接继续说道:“要说我参与到这件案件中,是天大的冤枉,但是这里面有两处关节,还望内相同骆都督给我参详考量一二。一则常德发是走我的门子提拔上来的,二则他给我送过几千两银钱,我前面犹豫也是因为怕到时候把他抓起来之后,让有心人利用这两点进而攻击我。”
骆思恭同张诚二人对了一眼,心里面有数,恐怕张鲸所说确实是实话,他要弄钱也没有必要去弄这种钱,太过冒险,诺大个北京城,他又位高权重,弄些银钱还不是和玩一样么。毕竟兵器等事情一旦沾惹,就和谋逆相连,跑都不跑不掉,毕竟这东西是凶器,总是和战争、血光联系到一起,所以推想张鲸也不会如此的糊涂。
这个时候脸上才有有了些许轻松的意思,张诚笑了笑说道:“这就好,这就好,没有参与就好,毫不知情是更好。虽然咱们几位平日里碍于职位接触不多,但是在外廷眼里,早就把我们三人视为同一党羽,可以说咱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枯俱枯的局面。既然张提督如此说话,收些银钱礼物、帮着上位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情,人情往来古皆有之嘛,张提督等会儿回家去把哪些银钱礼物取来,我再吩咐人记个档,算你一年前就已经把这种银钱上交公家,也就没事了,当然皇上那里你还要去说明一二,看他老人家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如何,这我也就无能为力为你担待了;至于举荐常德发的事情,这种事情更算不了什么大事了,举贤不辟亲嘛。而且要说起来我也有责任,当初内廷票拟兵器局首领太监的时候我就没有反对。谁实话,我没有反对也是因为常德发确实是个人才,不但平日里做事情很有章法,而且为人老实本分,确实没有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竟敢盗买兵器军械给匪人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