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27
“南海一沙鸥”马彦行,不但有一身惊人的功夫;而且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博学之士,诗书琴画,无所不精。因此陈宋也在这些方面有了极深的造诣。
等到这个年轻人在马彦行的眼中已经完全强大了之后,有一天,马彦行唤他至身前,这个怪异的老头子,拿出了一件小孩的衣服给他,简单地告诉他道:“现在你报仇的时候到了。孩子!你牢牢地记住这件衣服上的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们就是当年杀害你祖父的仇人。”
陈宋大吃了一惊,数十年来,他对自己的出身,一直是一个谜。“南海一沙鸥”马彦行从来没对自己说过,每次问他,他总是摇摇头,再不就告诉他说以后自会得知。久而久之,陈宋也就不问了,想不到今日,师父竟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他怎会不大惊失色呢!
他当时战兢兢地打开了那件衣服,细读了衣上的字迹,仍有些丈二金刚模不着脑袋。
“南海一沙鸥”马彦行这才长叹了一声,把十五年前的那段往事详述了一遍。陈宋听后,真如晴天霹雳,一时泪如雨下,当时就要别师去手刃仇敌。
可是“南海一沙鸥”马彦行却冷冷笑道:“孩子!你可知这四个人,如今都已不在武林中了么,你到哪里去找他们?”
陈宋不由怔道:“师父,他们都在哪里?”
“南海一沙鸥”马彦行冷笑了一声:
“莫说我也不知道,即使是真找到了他们,孩子!你别以为你功夫不错了,可是在这四个老人面前,嘿嘿!你还差得远呢!”
陈宋面如枯木死灰:“你老人家这么说,弟子的仇就报不成了?”
马彦行哼了一声:“我以为这些年,你已很老练了。如今看来,你仍然女敕得很……看来,你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陈宋不由脸色通红,垂头不语,可是内心却一百二十个不服。“南海一沙鸥”冷冷地道:“对付这种强大的敌人,有时候并不能完全靠武力,当然武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但你必须要运用冷静的头脑……万万不可大意,否则你非但仇报不成,本身只怕也要性命不保呢!”
陈宋略为会意,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说要用智谋取胜吗?”
“南海一沙鸥”马彦行笑了笑:“话是这么说,唉!我怕你斗智也不是他们对手啊!”
陈宋不由剑眉一挑,忿忿不平道:“你老人家只告诉我他们的住处就行了!”
南海一鸥马彦行笑了笑:“你不要不服气,你是我徒弟,我难道不希望你给我露脸么?”
他龇牙一笑:“可是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得不先告诉你一下,这四个人可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尤其是近几年来,江湖上已经没听说过他们的踪影了,所以你这个仇……”
他说着皱了一下眉。
陈宋不由忿然道:“弟子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们……”
南海一鸥一翘大拇指道:“行!这才是我的好徒弟,你既然有这种志气,我可以告诉你!”
说着他眯着一双细目微微笑了。陈宋一时不禁有些糊涂了,他问:“你老人家怎么说?”
马彦行嘻嘻一笑道:“你要是有为难之色,我这话就不说了,难得你还很有志
气……”
他把眸子眯成了一道缝:“我这么苦心传授你功夫,又是为了什么?孩子你能不明白么?”
陈宋不由怔了一下。马彦行冷冷地哼了一声:“老实说,这个仇你要是报不了,你也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南海一鸥马彦行说到这里,铁青着睑站了起来。陈宋这才明白师父先前的话语,是在试探自己的决心,不由暗暗庆幸。幸亏方才没有说出泄气的话来;否则以师父脾性,当时就会拂袖而去,与自己月兑离师徒关系,想着犹自惊兢不已。
他定了定心,咬牙道:“你老人家放心,弟子定能手刃仇敌!”
马彦行秃眉一扬:“好!那我可以告诉你,那剑芒大师五年前退隐浙江,红衣上人更是行踪如萍,白雀翁朱蚕远居天南,这三人为师曾用了许多苦心,都不能访出他们确切住处;只是那天马行空宇文星寒,却因家产庞大,又有妻女,所以数十年来,足迹未离西北。他在肃州甘州都有极大的马场,你只需到那里一问,不难查出他的行踪……”
马彦行顿了顿,又接下去:“只是此人,可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据我所知,十数年以来,还从没有一人,敢轻犯其缨的!万一你找到了他,却要特别小心。”
陈宋不禁流泪道:“师父苦心造就出弟子一身武功,倘能报得这血海深仇,我陈氏列代祖宗,也定会于九泉之下,感激不尽。师父,你老人家请受弟子一拜,我这就去了。”
马彦行长叹一声:
“我几乎忘记告诉你了,你不姓陈,而是姓孟。你祖父铜爪蛮孟化,原也是我道中之健者,只因为当年杀孽太重,才至有后日之结果。孟化与我,当年曾有数面之缘,可是并无深交,我之所以救你,乃是本着武林道义!”他微微愤怒地道:“我如今已是他四人的仇敌了,可是我并不在乎他们,我还有力量与他们周旋!”
陈宋深深一揖道:“师父对弟子的大恩,没齿不忘,只是先祖血仇,弟子必要亲手雪恨,不便假手恩师,弟子此刻忧心如焚,想立刻就走!”
马彦行冷笑了一声:“我已经告诉你了,这事情干万不可鲁莽从事,千万要冷静。你只要记好了,就去吧!”
陈宋敛泪道:“弟子既是姓孟,又何故改姓陈,尚请师父明告,以开茅塞!”
马彦行点了点头道:“这点,我是应该告诉你的。你父母皆早亡故,令堂姓氏我亦不知,但令祖母陈心仪,当年也是一成名女侠。我所以令你从她姓陈,主要为避免那四个老儿,对你注意。以我之意,今后你仍以陈宋之名出现为好。”
陈宋流着泪听着,等马彦行说完缘由之后,他默默记在了心里,就此离开了“南海一沙鸥”。
心怀仇恨的陈宋,终于找到甘肃。他在这宽广荒凉的地方流浪了整整半年,足迹遍过天山,布隆吉河,也曾在祁连山下的大草原飞马驰骋过,这个广阔的地方,的确有一番博大的气概。
天山白皑皑的雪、库穆塔格水草沙漠、漠线上驼影、美丽的仙人掌和盛开的水仙花……这是内地的人民所很少得见的,陈宋在接近西域的边沿路上却都一一见识了。
可是他仍是一个沉郁的人。
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读书人,一直找到了宇文星寒的大牧场;可是宇文本人却住在肃州,很少到甘州这地方来。
宇文星寒的大名,在此地果然是无人不知。因此,陈宋也就很容易地找到肃州来了……
窗口的冷风,嗖嗖地吹进来,陈宋默默地想着这段往事,内心浮上了一种莫名的痛苦。按说他既得到了宇文星寒如此信赖,正可借此把剑芒大师的下落问出来;然后就可下手复仇了,这不是一件很值得欢喜的事情么?可是他又为什么如此忧伤呢?
这种感觉的确是令他想不通的,他自从踏入宇文府的第一天,已对自己发下了重誓,如不能把这个大家庭弄得家破人亡,他绝不走出宇文府的大门。
这种恶毒的誓言,时刻如同虫蛇一样地咬噬着他的内心,他现在才发现,这是一个极难的任务。现在,宇文夫人竟把她的女儿交到了他的手中,更令他愈发感到棘手了。
有一个很微妙的趋势,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决心已有些动摇了。尤其是宇文小真的天真妩媚,常常令他感到困扰。他默默地想:
“如果有一天,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丧失了父亲,她将会如何?她对我会如何呢……”
陈宋苦笑了笑:
“她一定会恨死我的……”
可是他的软弱突然又改变了,他坚定地嘱咐自已:
“你必须永远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你脑子里要时刻想到亲仇……”
这么想着,他那看来已动摇的心立刻又坚硬如铁石一般。
窗外淅淅沥沥飘着细雨,这种雨在甘肃地方是不多见的,这里冬天常见的是风雪。雨很少,即使是雨季,比之内陆的雨量也差得远。
人们利用天山上终年不断的雪水开沟成渠,灌溉良田,那种田地,此地人称之为“圳子”;至于饮用,仍以“井水”为主。
所以陈宋对于这阵雨,感到很是新鲜。他熄了灯,步出了房门,在走廊里,负手看着夜雨。这所大宅子,竟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内宅里有些灯火微微闪耀着,陈宋忽然心中一动:
“那裂空摘星宇文星寒,此时在做什么?我何不暗暗去窥他一窥!”
想着,他不再迟疑,把头发挽了挽,仍然穿着一身单衣裤褂,慢慢走到走廊尽头,冒着细雨,把身形纵起,起落如狂风飘絮,直向后院飞纵而去。
宇文星寒的住室,在平日他早就打探清楚了,所以毫不费事就找到了。
那空化的格窗里,透着淡青的灯光。
这么寒冷的天,窗口并未加上幔帘,窗子也敞开着。陈宋伏身在瓦面上,身上为雨水淋得**的,雨水从头发上一直淋下来,顺着他的脸一滴滴往下滴着。他眸子里散放着凌人的异彩,脸色更是冷得怕人,心中的仇恨,使他根本就忘记了寒冷。
若非他心中仍还记着师父的嘱咐,他真不敢断定,是否会冲进去,然后……
可是他毕竟是一个冷静的人,他的一时冲动,很快地就在细雨之中消失了。
他很清楚,此刻的冲动,非但于事无益,恐怕连自己这条命也会赔上的。再说那剑芒大师的下落,至今还是一个谜。这种种的因素,都说明了自己必须要坚忍下去,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伏在冰冷的瓦面上,丝毫不敢乱动。因为他知道,少许的动静,都可能会被宇文星寒发觉。在未有确切的了解他的武功之前,自己万万不可大意。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由窗外看去,室内的灯光没有一丝动荡,证明室内的人,确是休息了。
瓦面上的陈宋心中不禁为之一动,他略微活动了一下几乎快要冻僵了的身子,用“燕子穿帘”的轻功绝技,起落之间,已踏在了宇文星寒的窗檐之上,这种身手施展得可是太大胆了,也只有像陈宋这种身手的人,才敢这么施展。
在南海一鸥马彦行的轻身功夫之中,有一手绝技唤作“倒垂海棠红”。这种功夫施展时,只需以一只脚的脚尖,微微找着一点附着物的边缘;然后全身即可倒垂着,任意曲、扭、弯、挺!
现在,陈宋正用这种功夫向窗内窥视着,他一眼看见在一个大书桌之上,用白瓷盘,分点着八盏油灯。
这八盏油灯,灯捻子都很细,可是光线却十分清亮,每一盏都发着微微带着绿白的光华;而且奇怪的是,它们列在桌案上的形式,竟是散放得极不整齐,东一盏西一盏,把一张大桌子全都占满了。
陈宋心中一惊:
“这是为什么?”
可是他的怀疑,马上释然了。
正对着这个窗口的里面,有一张极大的铜床,床上铺着很厚的豹皮褥子,一个白发的老者,正盘膝跌坐在大床上。
不用说,这老人自然就是这大宅的主人宇文星寒。他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茧绸便袍趺坐着,露出光着的一对膝盖,一双眸子似睁又闭,闪着炯炯光彩。
只看到此,陈宋心中已吃惊不小,暗自欣慰,今夜总算没有白来,正可看看此老功力到底如何。
宇文星寒这种姿态,分明是正在练着一种极为厉害的内功,他的天灵盖上,不时冒着蒸蒸的热气,显示出他体内的劲热!
他这么坐了好一会儿,陈宋已有些感到不耐了,才突见他双目猛地一睁,那铜床竟似对他突然加上的重力不堪负荷一般,发出吱吱的声音,宇文星寒交握着的双掌,慢慢伸了出来。
他慢慢地在空中抓着揉着,就像是在玩一个大球似的,这种动作,虽然看来并不十分费力,可是他的头上却已是涔涔汗下如雨。
陈宋看在眼内,虽是暗惊,却也并未十分在意。因为他知道,宇文星寒所练的这种功夫,是内功中的一种五行力,练功时,必得要气压丹田,这种功夫,如用以伤人,往往可把人月复内五脏全都震碎。昔年马彦行也曾传授过自己,自己对于这种功夫,也曾下过一阵子苦功,所以此刻见宇文星寒用功,并未十分在意,心中仍在想,他练这种功夫,干吗还点这么多灯呢?
他心中正这么猜想着,却见宇文星寒忽地收回了双掌,目光直直地逼视着桌面上的灯盘,倏地把口一张,由丹田内哈出了一口气,那声音很像是一只小牛的叫声。
桌面上的灯光,在他这声吐息中,刹那全熄。陈宋心中大吃一惊,正自猜疑,却见灯光遂又大明,而床上的老善人,此刻却正凹月复吸胸,作着一个吸的姿势,八盏灯光,都拉长了灯焰,似弯腰鞠躬似的,一齐向老人坐处弯着。
随着宇文星寒再次吐息发声,那灯光一如前状,又是突地暗了下来。由是一明一暗,一暗一明,就像是荒郊鬼火一般,乍明乍亮,看来甚是美观。
陈宋虽不知这是一种什么功夫,可是却知是一种极为厉害而不常见的绝技。
裂空摘星宇文星寒,一心注意练功,意不旁属,似此吸吐着灯光,快慢由心。先是慢慢运行,到后来却是愈练愈快,那灯光更是时明乍灭,大有应接不暇之兆。至此,也就更显出练功人的功夫了。
起先灯光是明灭一致,可是后来,明时不一,暗时却是三三五五。陈宋知道,宇文星寒这种功夫,只成了七八成,并未到十分的火候,否则灯光不会如此。
看到此,他心中掩不住惊恐与失望的情绪,也不想多看了;而且这种窥视的方法,早晚会为对方发现,自是不妙。
想着,他慢慢蜷身上了瓦檐,只觉得全身水淋淋的,甚是难受,只好又循着来路,返回自己房中。
当他轻悄悄地由走廊内往自己住处走来时,不由微微一惊。
他明明记得,自己出来时,是熄了灯的,可是这时却见窗内散出一片灯光来,陈宋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悄悄走到门前。不想方至门边,却见门启处,雪雁探头出来笑道:“小姐耳朵真尖,陈相公回来了!”
陈宋面上一红,讪讪道:“怎么……你们……”
雪雁跳出来道:“得啦!小姐等了你半天了,这么大雨,相公上哪儿去了?”
忽然,她双目发直地道:“咦!相公你身上……”
陈宋不由随机应变地叹了一声:
“我只顾观赏后院草坪中的地春花和水仙,竟不知不觉地淋了一身雨……唉!唉!都湿透了……”
雪雁不由用手一捂嘴,噗的一笑:
“真是书呆子……”
她这话声音说得很小,但陈宋已红了脸。他进到室内,只见那端庄大方的宇文小姐,正含笑坐在一边位子上,见他进来,忙站起来,脸色红红地道:“大哥,请恕小妹来得冒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