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2-13
袁菊辰漠然地点了点头,苦笑道:“春容,每一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圈子、生活的兴趣,由于每个人的思想领域不同,所以兴趣也是各自迥异的。”
他感慨地顿了顿,接下去道:“就好像一个失明的瞎子,他就体会不到一个好人的乐趣;相反,你我也不能体会一个瞎子的快乐。我敢断言,他们是有快乐的,而那种快乐是永远属于他们自己的,别人抢夺不去,即使是抢夺去了……”他摇了摇头,“得到者,也许是一份痛苦,怎么呢?生活的领域不同嘛!也就是说,你对快乐的认识还不够深刻,所以,一个人妄想去了解人、去改变人、去分享人家的快乐或是痛苦,那是多么不明智的举动,是多么愚蠢。”
春容翻着一双眸子,大有处身五里雾中之感,她一只手模着心口,讪讪地道:“你骂人!骂我蠢?”
袁菊辰忍不住被她逗笑了。春容嘟着嘴道:“哼!绕了半天,最后原来是骂人,少爷才坏呢!”
袁菊辰叹了一声,他的心情似乎开朗了些,他突然体会到,如能把淤积在内心的一些琐碎向人吐诉一下,倒是一副开心的妙方。只是久居寂寞的人,已习惯于领受,他认为“咀嚼”比“倾诉”更能安慰自己。因为前者只是对自己,而后者却要别人负责。因为你并不能保证听你倾诉的人,一定都是快乐和心甘情愿的。
白姗死了之后,他所选择的未来之路,没有违背这条处世的哲学宗旨,他始终是自爱的,一个从表面上看来坚强有力的人,其实是最脆弱的。他的坚强只是有所恃,有所依赖,一旦丧失了所依赖的东西,会比弱者更要软弱。但是,作为一个人,起码的条件,是要能够处置自己。至于把自己带到一个什么境地,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白云在穹空里奔腾着,黄沙也在风中打着旋儿,天地之间一片茫然。夜,渐渐降临在这大戈壁沙漠里。
袁菊辰把风帽往下拉了拉,对春容道:“咱们快赶一程吧!天要黑了。”
于是三匹马一辆车,在无垠的沙面上,其快如矢地向前奔驰着。黄沙弥漫,转瞬无踪。
古人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是沙漠之行,却百倍难于蜀道之行。深入沙漠之后,首先就会令你感觉到“大”,大得可怕的沙漠,小得可悲的人,一旦掉在这个大沙漠里,会令你头昏目眩,直似“冻蝇冲窗”,分不清东南西北。如果没有识途的老马和坚定的信心,你休想从容进出。
值得庆幸的是,先锋官铜锤罗是一个老沙漠,在引导方面来说,可说是一个人才。他那双围满了皱纹的老鼠眼,善现天时地利,而那红如霜柿似的一颗大鼻头,也颇能闻出远近的水草气息;因此,西去营盘,他被众老依为向导。
现在他正得意洋洋地驰骋在这一队人马的最前哨,长途的奔驰,人马都显得很疲惫,宇文星寒仰头喝了一口水,把水囊递给旁边的李海,又偏过头,叹了一声道:
“铜锤罗,咱们可不能再猛跑了,人无所谓,牲口可有些吃不消了。”
可不是,七八匹马一个个喷着白气,鼻孔张得大大的,口中冒着白沫,全身上下为汗水浸得**的,再被沙子一染,简直像是从烂泥塘里钻出来的一样。
铜锤罗勒住了马,后面的黄花瘦女气喘吁吁地骑马上前道:
“不行,不能再这么跑了,我渴得慌!喂!”
她向着铜锤罗一扬头道:
“你这个带路的,光他妈知道跑,人和马都要累死了,你知不知道?”
铜锤罗过去不敢惹她,今天可不怕她了,一翻小眼道:
“咦!姑女乃女乃,你怎么骂人?我光知道跑?我也知道在家里睡觉舒服……”
宇文星寒生怕他们又拌上了嘴,当时插口道:“算了!算了!说个什么劲……”他叹了一声道:“我们稍歇一会儿好了!”
这时,剑芒大师也由后面赶上,稍勒马道:“铜锤罗,此去营盘,还有多少路程?”
铜锤罗往远处看了看,一只手模着下巴道:“大概还有一百八十来里!”
剑芒点了点头,目视着宇文星寒道:“宇文兄的意思,咱们能否在此小歇?”
宇文星寒点了点头,可是铜锤罗却摇头道:“不行!”
众人不由一怔。铜锤罗皱着眉毛说:
“大师有所不知,这些牲口倒并不是力量接不上,而是口渴的关系,愈歇愈没办法。”
剑芒点了点头道:
“那怎么办呢!这附近又没有水草,愈跑不是愈糟吗?”
黄丽真瞪着眼嗔道:“要跑你一个人跑去!”
铜锤罗看了她一眼,气得直翻白眼,心说:臭女人,你不过是沾了你师父的便宜,要不然我打扁你!
想着冷冷一笑,没有答理她,慢吞吞地对剑芒大师道:
“后辈对这一带十分清楚,大概再走三十里,就有一处饮马湖,到了那里,牲口可以喝一个饱。咱们歇歇再走也无所谓,这里却不行!”
剑芒大师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也可以,你没有记错吧?”
铜锤罗哈哈一笑,一只手插着腰,另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大声地道:
“大师,不是我铜锤罗夸口,这塔克拉玛干沙漠,往东由安西算,西到巴楚,北到大沙漠边上的库车,南到……”
说到此,看见黄丽真在马上撇嘴,他顿了一下,冷笑了一声道:
“姑女乃女乃你不要撇嘴,我要没有两下子,也不敢现这个眼!你去打听打听,差不多的人,敢不敢往沙漠里面走?口说无凭……”
他还要多说,宇文星寒面色一沉道:“你怎么老说这些废话?还有完没有?”
铜锤罗只好半途把话吞了下去,咽了一口唾沫。
这时,一直在马上闭着眼睛不发一言的莫老甲,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瞪着铜锤罗道:
“你说哪里有水池子?”
铜锤罗尽管内心把他们师徒恨之入骨,可是对于这个老魔头,他仍是打心眼里怕。当时耷拉着眼皮,用手往前面指了一下道:“还要前去!”
莫老甲侧头,往另一匹马上看了一眼,那里落着他的一双白额鸠,他冷冷地道:
“那就不要再耽搁了,咱们往下赶,我的鸟十来天没玩水了!”
铜锤罗目光一瞟黄丽真道:“只是这位姑女乃女乃说要歇一会儿!”
黄花瘦女脸一红。莫老甲慢吞吞地说:
“是听她的,还是听我的?我叫你走,你就走,少调皮!”
黄丽真马上接道:“调皮对你没有好处!”
铜锤罗气得脸跟紫茄子似的,他本以为自己现在身份和往日不同了,却没想到,在人家眼里,自己还是一丁点儿。
经过这十来天的相处,宇文星寒对于莫老甲的脾气,多少也有些习惯了,此刻闻言,颇不以为意地点着头,看着铜锤罗说:
“教主叫你走,你还愣着干什么?还想叫他的鸟抓你一下是不是?”
一提到鸟,铜锤罗吓得咧了一下嘴,下意识地看了那两只怪鸟一下,当时红着脸带过了马头,一行人马,又继续往西而去!
天边的晚霞,红得就像是少女脸上的胭脂,高空一行雁影,慢慢由各人头上掠过。
这片沙漠,实在说,还不能正式算是大戈壁,只能算是大沙漠的一个边沿。因为由营盘至金达里克,还有一道雀河,雀河以西,才算是正式的大戈壁沙漠。
所以,能在天空发现兀鹰或是雁影,在浅沙的地面上,也能发现仙人掌,只是不见拉骆驼的商人。沙面安静地铺展着鹅黄色的沙粒,就像是一幅极大的绒毡,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
只是,这一切,都因为人马的饥渴而减色,旅行的人,再也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种大自然的图画。何况,西去营盘,并不是在游览,而是去赴敌人的约斗。
马蹄把平静的沙面激怒了,扬起了漫天的黄雾,骑在马上的一群老少,都用厚厚的面巾,遮着口鼻。一个时辰之后,当这些牲口都已显得疲累不堪,红衣上人李海的马,甚至于栽倒在漠地里不愿爬起来的时候,铜锤罗忽然手指着两箭以外,兴奋地道:“看!到了!那就是饮马湖了!”
对众人来说,这不啻是一针强心针,纷纷朝着铜锤罗手指处望去。只见那边沙地上盘旋着一群黑鸟,隐约尚能听出它们呱呱的叫声。宇文星寒皱了皱眉道:“那些鸟飞的地方就是么?”
铜锤罗哈哈笑道:“绝对错不了!咱们紧赶一程吧,马上就到了。”
于是,大伙马上加鞭,就连红衣上人那匹马,也奋起余力,直朝着那鸟飞的地方驰去。
不多时,他们果然看到,那是一片不算小的池沼,水虽然不十分清澈,可是用以饮马足可以了。
天上飞的那群鸟,像是乌鸦,它们只是在水面上盘旋着,并不落下来,嘴里发出难听的“呱呱”声。
马群一到,这些鸟立刻惊得往别处飞开,七匹马就像疯了似地欢嘶着,直向池边奔去。宇文星寒等七人,也各自由马背上飘身而下。
莫老甲的两只白额鸠,更是不待招呼,双双鼓翅飞起,直向水面上落去。它们用翅膀拍打着水面,噼噼啪啪地翻着水花,不时“呱呱”地欢鸣着。
这池沼旁边,长着十来棵先天不足的柳树,在长途跋涉之后,这地方真好比天堂一样诱惑着每一个人,他们都靠着树边坐了下来。
铜锤罗弄了块布,在池子里洗头洗脸。那些马都在饮水,池子那头一棵柳树上拴着一匹瘦马,靠着树根坐着一个人。这人脸上盖着一块青布,在夕阳下,似乎已睡着了,那匹马也似吃饱了喝足了,在悠闲地扫着尾巴。
宇文星寒先还没注意到这个人,等到坐定之后,才开始注意到他。他碰了碰红衣上人,用手指了这人一下,李海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现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小声道:
“多半是个藏人,你看他的衣服和鞋。”
宇文星寒仔细看了看,也不再多疑了,因为这人所穿的是一件古铜色的藏袄,足下是一双黑绳子所结的软底鞋,款式也颇有异汉族,通身上下,没有一处显眼的地方。倒是那匹瘦马,看来却很神骏,像是伊犁的名种。
莫老甲只是注意地看他两只鸟,剑芒大师闭目养神,黄花瘦女打了一盆水在洗脸,王一刀和铜锤罗在给马洗澡,大家都自得其乐。
西天的一抹朱霞显得更红了,太阳已经下山了。
各人经过短时休息,都显得神采焕然,七匹马也喝足了水,在嚼着池边的青草。
铜锤罗看了看天,提醒大家道:“前辈们,该上路了,要不然可就赶不到了!”
莫老甲站起来,抖了一下他那身肥大的袍子,怪笑了一声道:
“咱们现在就去会那姓陈的小子吧!也许南海一鸥马老儿也在那里呢?”
他扭头对徒弟王一刀说:
“你好好带着它两个,我看它们像不大舒服似的。”
真奇怪,方才这一双怪鸟还在池子里拍打着水玩,只这一会儿,二鸟却现出一种极为疲累的样子,静静地站在池边,闭着眼睛。王一刀小心地把它们捧起来,它们口中发出“嗤嗤”的怪叫之声,用嘴去叼王一刀的手,吓得他忙松开了手,二鸟懒洋洋地自己飞上了马鞍。
莫老甲望着二鸟,皱了皱眉,没有多想什么。大家都上了马,铜锤罗在前喊了一声“得儿喔!”众马纷纷向前奔驰而去。
他们的马跑出很远,宇文星寒偶然回头,却见池边那个老人,似乎也站了起来,正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只是相隔太远了,不能看清他是什么长相。他心中动了动,可是马已经把他们带到了更远的地方去了。
铜锤罗的马最前,红衣上人第二,其次是剑芒大师;然后是莫老甲、王一刀、黄花瘦女黄丽真,宇文星寒的马在最后边。
忽然,黄花瘦女黄丽真的马,前蹄一曲,“噗”地一声跪了下来,黄丽真口中“啊呀”一声,直直地给甩了出去。
众人全是一惊,相继把马勒住!红衣上人口中“哦”了一声,倏地腾身而起,坐下那匹马也和黄花瘦女的马一样,前蹄一软跪下了。
这么一来,大家同时飘身下马,差不多同一时间,那几匹马都犯了同样毛病,一个个都跪倒了,整个的身子趴倒在沙地上,虽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是力不从心。
宇文星寒大吼了一声:“坏了!我们的马大概是中了毒了!”
他瞪着眼,厉声叱道:“铜锤罗,这是怎么回事?”
铜锤罗脸都吓白了,抖颤颤地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呀!”
黄丽真由一边赶上来,“叭”地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尖叫道:
“不知道!这还用说,这一定是那水里有毒,你这小子会办什么事?”
莫老甲倏地回头去看他的鸟,果然那两只鸟也显得不对劲了!
二鸟虽尚能勉强地站在沙地里,可是全身却抖得厉害,不时地伸缩着脖子,就像鸡吞食水蛇一样。莫老甲身形一晃,已站在了二鸟跟前,他一伸手,捧起了一只,仔细地看了看,顿足道:“果然是水里有毒!”
他猛然放下了鸟,身形一晃,窜到了铜锤罗身边,当胸一把,把铜锤罗给抓了过来,右手一举,正要直劈而下,却被剑芒大师和红衣上人上前拉住了。剑芒苦笑道:
“教主请暂时冷静一下,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何苦先伤自己人!”
铜锤罗眼都直了,颤抖着道:
“这……这不关我的事,教主饶命!饶命!”
莫老甲狞笑了一声,往前一推,把铜锤罗摔出了丈许以外,所幸地上都是细沙,就如此,铜锤罗仍被摔得龇牙咧嘴。
宇文星寒怔了怔,忽然想起一事,冷笑道:
“这事情很明显,一定是方才那池边老鬼施的诡计。你们等我一下,我这就回去找他!”
他说着就要转身而去,莫老甲怪笑了一声道:
“贼走了关门有什么用?你现在回去,他早就走了!”
剑芒也叹息道:
“宇文兄不必多此一举,依贫尼看,倒也不见得就是那人所为,即使是他,此刻也早走了,宇文兄又何苦再多跑这一趟呢!”
天马行空宇文星寒不禁脸色通红,他冷笑了一声:
“这事情很明显是那人所为,这老儿多半就是那马彦行!他欺人太甚了!”
李海搓着手急道:
“大家先别说废话了,咱们总得想个办法,沙漠里没有马,这可是伤脑筋的事。”
黄花瘦女跳到一匹卧倒的马前,看了看,回头道:“它还没有死……呀!好惨!”
几个老人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李海弯下腰来,用手翻开马的眼睛看了看,叹道:
“看样子死是不至于,只是也不能立时就好,那水里不知有什么?”
莫老甲冷笑着,回头对黄丽真道:“我那个药箱子带来了没有?”
黄丽真连连点头道:“带来了!”
她说着,把胸前的麻花扣儿解开,解下一个包袱,由内中找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朱红色匣子,西天一怪莫老甲冷着脸问:“你们谁有水?”
王一刀忙答应了一声,送上了一个水囊。莫老甲回头看了看瘫痪在地上的马,漠然道:
“只要它们没断气就能治好。”
宇文星寒素有“神医华佗”之称,可是对马却是门外汉,但他可以断定,这些马只是被一类似“迷药”的东西所制,于是他对莫老甲道:
“教主,它们只是被迷住了,恐非短时所能治愈,而我等此刻是如此急迫,还是……”
莫老甲哼了一声,打开那朱红色的木匣,只见内**是八个小格子,分置着一些色彩不同的药粉。他对一边的黄丽真说:“你过来拿着水囊!”
黄丽真一跳而过,笑向宇文星寒道:
“我师父的‘八宝金散’最灵!能起死回生!”
莫老甲冷笑了一声,目视着宇文星寒道:
“宇文兄不必担心,少时你就可知本教主仙药的奇迹了!”
剑芒和红衣上人都皱着眉头偎了上来,他们要看看这是什么药,会有这么灵!
这时西天一怪以小手指甲,在八格之内,各挑了一些药粉,洒在水囊之内,然后把塞子塞上,略为摇动了一下,交向弟子王一刀道:
“在每一匹马的口内灌一些,不要太多了!”
妙手空空接过水囊,照着话去做。莫老甲又走到他的爱鸟面前,只见二鸟仍是瑟瑟地抖着,口中滴着黄水,见了主人,张开眼来低低地鸣着,莫老甲错齿出声:
“好狠的东西!本教主要抓住了这下药之人,不将他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他瞳子里闪烁着怕人的光,打开药盒,以指甲分挑了些药粉,放在了鸟嘴中;然后合上了匣盖,冷笑了一声,对剑芒大师道:
“如果方才池边那人是敌人的话,这人倒有几分与那马彦行相似。如是他也来此,今夜倒更热闹,本教主定要叫他知道一下厉害!”
天空垂下了夜幕,已经看不见西天的红霞。天马行空宇文星寒显得十分急躁,来回地在沙地上走着,四面没有风,也没有牧人的笳声。对于莫老甲的“八宝金散”,他实在没有多大信心,可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因为,在这样的大沙漠里,没有马,那是很困难的;虽然每个人都有一身好功夫,不见得就会倒毙黄沙,可是,那却是一件极感头痛的事。故此,他显得很忧虑。
剑芒大师和红衣上人也是一直愁眉不展,他们担心漠地里不正常的气候,暴雨、旋风,甚至于流沙、狼群……这些都不知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来临;而且,和陈宋约会的时间,更是愈来愈近了。如果因为这个意外不能及时赶到,被对方误认为是有意的逃避,那将是多么的可耻!
因此,他们都默默地不发一语,只有铜锤罗大声地叹着气,一个人在骂天骂地。
忽然,奇迹显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