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静心一想,流素也就明白了,容秀要走,肯定是跟陈定邦一起亡命天涯,他那个“汉帮”里不知多少江湖人物,都是刀口上舌忝血过活的,压根不理会什么朝廷律法,容秀肯定会要他们回来杀掉赵少君和额敦这对狗男女,否则不能确保流素母女的安全。
想着想着流素也打个寒噤,容秀还没有沾过血腥吧,想这种念头时竟不见半丝犹豫,当真天生是个江湖命。
璞雨在床上微动了动,轻声道:“前院好大动静,似乎在吹奏什么?”
流素猛然醒了,看来海宽倒还没有完全泯灭了良心,吹吹打打正要把苦命的三姨娘下葬,动静都传到后院来了。她知道瞒不住,只得上前说了,连前几日的事也一并告诉了璞雨。
璞雨在床上听了,身子一震,撑着要坐起来,流素和抒宁忙扶她。
“这丫头,你……你竟闯了祸了”
流素不敢答话,看着璞雨那双泪眼,只不住安慰,替她擦泪。
哭了一阵,璞雨低头不语,似在沉思什么。
“额娘?额娘?”流素不敢再将容秀走掉的事告诉她,生怕她更生惊恐。
“去前院,找张软轿来抬我去,我要祭拜三姐姐。”
“啊?额娘你不能去的,你这身体……”
“抒宁,去,你说得清楚的。”
抒宁一点头便去了,转眼软轿到了,两名家奴抬了璞雨上去,抒宁却把流素拦在后院,不让她跟去,急得流素直跳脚:“我要去,我要祭拜三姨额娘,我还要保护我额娘……”
“你不能去的,小姐,你要保重。”抒宁打着手势。
流素只恨自己身单力弱,巴不得马上变回十九岁。
好在半个时辰后璞雨便被抬回来,上了床气喘不已,不停抚胸,流素忙帮她顺气。
“我见着你阿玛了。”
流素不语,这些日子除了她有时不顾一切闯到前院去之外,从不见海宽来后院,听说上次璞雨见他,还是一年多前,他只瞧了一眼便皱眉不语,想是厌弃了却不说。
“他今儿对我脸色还不错,安慰了我几句,又说过几日来看我。”
流素忍不住道:“额娘,别信他,那个刻薄寡恩的男人,抢了你来又这样待你,你还见他做什么”
璞雨微沉下脸:“他始终是你阿玛,以后不可无礼,什么他啊他的,额娘素日跟你说的礼教庭训都当耳边风了?”
流素心想:“你跟我说的那些我才不要听呢,你就是被那些鬼玩意害惨的,到这地步仍不知反抗。”却听璞雨道:“我央他差人给我姐姐送了封信,就是你五姨母家,不日定有人来接你过去,你要跟他们去你姨丈家……”
“什么?我不去”流素几乎跳起来。
“必须去”璞雨严厉地道,“记着,去了你姨丈家,不可如此没有规矩,他是当朝兵部尚书,皇上跟前的红人,你要像在家里这样没规没矩,没的被人轻贱笑话,连额娘的脸都丢尽了”
“我不去,我去了谁照顾你?除非你跟我一起去”
“乖,你若不去,留在这家里只怕不得安生……”璞雨声调转柔。
“那你更要跟我一块去,既然是我姨丈家,也就是你姐夫家,怎会不欢迎你去?”
璞雨看着她苦笑了:“去个十天半月,自然不会有什么,但……嫁出去的女儿,连娘家都不能常回的,何况额娘现在已经没有娘家了,能勉强托你姨母照顾你,已是非份之请,但愿那封信能顺利送到你姨母手中吧……”
照情照理,除非生父母双亡,否则姨侄女是没有理由寄人篱下的,况且海宽身为镶黄旗参领,又身健体壮,断无不能养妻活女之理。能允了璞雨的要求怕也是顾虑到了娘儿俩的安全才肯的。流素心中一转念便想得明白,这里可不是她的年代,亲情这玩意会被许多礼教陈规切得丝丝缕缕,残缺不全,她那个尚书姨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她去了之后怕比林黛玉在贾府还要糟糕。林妹妹总有个疼她的祖母罩着,她呢?指望那个未谋面的姨母?
流素用力摇头,只是不应。
璞雨无奈,终于哄她道:“好好,额娘随你一起去住一阵好么?”
流素心想:“住一阵倒也好,容秀必定已将这边的事处理了,再回来也不怕了。”于是点头。
那封信送到明珠府上,明珠夫人觉罗氏拆信看完,便颤抖着拿信去找明珠了,泪痕斑斑尽湿了罗袖,抓着他的袖子扑通就跪下了。
慌得明珠不知如何是好,扶起她连声安慰追问。
明珠夫人拿信给他看了,道:“无论如何请爷去接我那苦命的侄女过府,我知道若连我妹妹都接来,传到外头不好说,海宽也不肯,可接个孩子来总可以吧,万一她再呆在那个家里,怕是凶多吉少啊……”
明珠脸色一变,这些年来他和那个连襟素无往来,一来是阿济格的后人身份不好,多联络只怕于他仕途不利,二来是璞雨的出身不同他夫人,璞雨的额娘当年是未入宗室的,也就是仅能算个没名份的,阿济格获罪,她受了牵连,原来就寒微的出身更叫人瞧不起,明珠自然是不屑的。加上海宽那人,他也瞧不上,两厢都不愿意往来,所以现在叫他收养海宽的女儿,那真是太为难了。
“爷非允了不可,否则我便长跪不起。”
明珠烦躁,走来走去地思索。凭心而论,他对这个元配夫人还是极有感情的,当初她被黜,他仍冒险娶了她,便知对自己的仕途毫无裨益,以他这样一个雄心壮志的人,居然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想而知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这事……委实是为难了。
“爷我没求过你什么,既然是海宽府上派人送来的,说明他已默允了,你都不肯答应么?”
“真是海宽差人送来的?”
“是的,是海宽家的二管家。”
明珠心想,海宽这人他素来看不惯,倒也不想拉拢,可如今把女儿送来寄养在他家,也说明对他低了头,再说他向来善结人缘,处世圆滑,如连妻子的姨侄女都容不下,未免招人口舌,倘若那小丫头最终死了,夫人必定要日夜落泪难过……
“好吧,反正府上也不差多养个人,你差人去接吧。”
“我不放心,这事让性德去吧。”
“也好,性德素来谨慎,他去也好说话些。”
纳兰性德听闻要去接表妹,不禁面色微变,这一来一回,骑快马也要一个多时辰,万一误了入宫时机怎么办?阳笑与康熙商议的入宫时间也就快到了,他抬头看天色,稍一迟疑,明珠目光犀利,盯着他道:“怎么,这是你额娘吩咐的事,你不愿去办么?”
“不是,只是本约定今日要入宫去见圣上,只怕延误时间。”
明珠哦了一声:“那你先入宫,接你表妹的事下午也可。”
纳兰性德心想,入宫擒鳌拜那是大事,究竟要耗费多少时间、有多大凶险根本没有人说得清,早有暗线报鳌拜也在最近布置停当,今日示弱邀他进宫就是给他谋逆的“机会”,鳌拜岂有不抓紧之理?届时宫禁森严不说,怕还有场内乱,即使顺利,今天何时结束战斗也是难说,何况对付鳌拜那样的高手,生死都未敢卜知……他想了想道:“这等小事,不如让揆叙与仇叔同去好了。”
明珠脸色微沉:“揆叙年幼,这事如能让他去,又何需叫你?你今儿难道有什么为难之事?”
纳兰性德心里也有些奇怪,心想接表妹这种小事,何必劳动他亲自去?阿玛未免也过虑了,但看明珠脸色,这件事似乎另有内情,他不便追问,稍一掐算时辰道:“好吧,那我先去接了表妹。”算算回来时间,应该还是赶得上,本说好午时前入宫,提前预备,现在还有两个多时辰。
明珠看着纳兰性德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这长子最近不时出入皇宫,与皇上厮混一处,究竟在干些什么勾当他已略有所知,虽说这事机密,皇上连他都未透半点风声,可以明珠识人之慧,观人之微,又焉得全不知情?他选了这个时辰让性德去接流素,其实也是算计好的,之前皇上要与性德亲近,他不能阻拦劝说,但心中却窃以为取中立为佳,这件事无论谁成谁败,其实都干不了他明珠多大的事,反倒是插上一杠子,将来万一鳌拜得势,他纳兰一族难免覆灭。但保持中立也不是容易的,将来康熙倘若成功,难免怨他阻止了性德。
所以他打的是如意算盘,一方面让性德去亲近皇上,一方面打探鳌拜的动静,这时分正要找由头让纳兰性德错过入宫时辰,恰就有事撞上门来,倒也不必另编借口。他想到这里,微露一丝笑意:“容若,阿玛可都是为了你好,一个时辰多后鳌拜的人会将宫苑禁严,关闭午门及神武门,到时你便想入宫也不得了,唉,这一战……鹿死谁手?”
明珠不是神仙,他也算不出,但觉得两下里势力相当,鳌拜与班布尔善等固然老谋深算,党羽遍布朝中,但他们缺了个“名分”,犯上作乱,打着什么样的旗号都难平天下人言,何况鳌拜还缺了“人心所向”,小皇帝康熙身边得力的人不多,却占了各种先机,更不说小皇帝明显非易与之辈,这些年外驰内张,紧锣密鼓筹备,这次明显是诱敌深入之计,到底谁才会得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