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销京华 初见纳兰

作者 : 叶青笺

纳兰性德和管家仇叔快马赶到海宽府上,下马时额上微汗,海宽见了不禁奇怪,心想这金秋八月的,何至于热成这样,他当然不知道纳兰性德今天将要去参加一件多重要的事。

二管家喀尔海将纳兰性德带到后院,流素正收拾停当,打算出发。

纳兰性德也多年不见姨母,骤然之下竟不敢相认,怔在那里。记忆之中璞雨和他额娘容貌相似,当是绝色佳人,年纪不过才三十不到,怎的竟变成如此模样?回想海宽见他时的冷淡,再看璞雨住处的简陋陈旧,他隐约猜测到姨母这几年的遭遇。但现在不是清算这些的时候,他也没有身份立场去质问姨丈什么,只默然行礼请安,寒喧几句。

流素暗地里打量这个表哥,才十五六岁模样,秋凉的天气只穿着单薄的天青色夏衣,腰束浅碧玉扣带,垂着杏黄穗,身量颇高,身线倒还挺拔优美,只是骨骼略显纤秀,应该是年龄尚幼的缘故。前额宽广,顾盼神飞,整个人显得隽爽清朗,以这个年龄而言,算得上是翩翩少年,丰神如玉了。

她端了杯茶给纳兰性德,笑道:“表哥,请用茶。”

纳兰性德其实已心急如焚,但表面却仍镇定,微笑谢过,目光在屋内微扫一圈,并没有去注意这个略显面黄肌瘦的小表妹。

流素其实很想问一下他的大名,但这种问题一提就会引人惊讶,她不禁后悔之前没问清容秀,搞得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住到谁家里去。她历史也不特别好,想不起来康熙八年兵部尚书是谁。不过她倒注意到了纳兰性德目光游移,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便道:“额娘,我们走吧,表哥等得急了。”

纳兰性德这才收了目光瞟她一眼,心中微惊,倒不想这个九岁小孩观人如此入微,难道他竟露出焦急之相?

璞雨微笑道:“你们在屋外稍候,抒宁帮我换件衣服就来。”

“是。”

纳兰性德携流素在门外候着,心里却纳闷,明明阿玛让他来接表妹,怎么多了个姨母?他随口一问,流素答:“自然我额娘是要跟我一起走的,我怎能留她在这虎狼之地,受人欺凌不算,怕还有性命之虞。”

“性命之虞?从何谈起?”

流素轻叹,想了想这事总是瞒不过去,索性跟他直说了。

纳兰性德听到最近,脸色顿变,突然急步到门前,抬腿便踢开门,只见抒宁在床边手忙脚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而璞雨面如金纸,正按着小月复一声不吭,额上汗出如豆。

流素大惊,扑上前叫:“额娘,额娘”一瞥眼见地上扔了小半块那种有毒月饼,心里登时明白,不禁抱着璞雨大哭。

璞雨轻拍她的背,低声道:“快……快走,无论如何,都不要回来……”

“额娘,你怎能这样”

“走,快点跟你表哥……走”

流素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仍想扑上去大哭。

纳兰性德见璞雨七窍中已流出黑血,知道回天乏术,加上时间紧急,他已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抱起流素低声道:“快走,稍候他们就会发现,怕以丧事为名就要多留你几日。”

抒宁仍护着主母不肯离去,璞雨却道:“保护……小……小姐。”

抒宁只是摇头,坚决不肯离去。

流素两条小腿直蹬,大叫:“放开我,我额娘,我……”突然嘴上一紧,被纳兰性德捂住了。

纳兰性德一看时辰,心里叫苦,策马直奔紫禁城,仇叔的马稍次,几乎跟不上他,连叫小爷稍等。

流素被他横放在膝前,双腿依旧蹬着,大叫:“放下我,我要我额娘”

纳兰性德单手控缰,另一只手环抱着她,不管她如何挣扎踢打,泪水长流,只是不作声。

流素哭够了,打累了,觉得这样横着实在是不舒服,便叫道:“喂……那个谁,你能把我放个正常的位置么,姐姐我横过来颠到现在,隔宿饭都要吐出来了”

纳兰性德虽然心急如焚,仍是被她这样的口气和用词雷了一下,百忙中抽空默默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告诉她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无比震撼……

流素突然想起初遇容秀时她也是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于是知道自己又用词不当了,干咳一声:“那个,表哥,你能不能别像提溜一只麻袋一样,把我放竖着行不?我要吐了。”

纳兰性德吸了口气,揪住她后背衣衫将她提正了拢在怀里。

流素索性往后头一靠,直接将他的前胸当成靠垫,舒舒服服摆了个姿势,反正现在自己仗着皮相是**,随便揩油也没关系。她一边想着璞雨最后悲哀的眼神,一边想着纳兰性德的怀抱还是挺舒服的,只是这马实在太颠了些,于是抱怨道:“你就不能慢点么,姐没有骑过马呀,颠死人了。”

纳兰性德仍不理她,眼见紫禁城遥遥在望,他恨不得这马再能有双倍速度才好,哪里肯放慢。

“哎,你能不能开口说话呀,姐跟你说了半天也不理……”

“你以后能不能左一个喂,右一个姐的?”

流素一把捂住嘴,最近跟容秀在一起这毛病有所更改,但仍时不时流露出来,尤其今天心情不好,忘了掩饰。在大清朝跟人说话绝不可如何无礼,尤其将要面对的可能是各种贵族官宦,稍有言语不慎,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对不起,我习惯了,我会改的。”流素心想,以后把这些责任都推到海宽头上去,养不教,父之过,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只顾播种不顾教育问题,现在又害得璞雨自尽,她想起来就恨。

纳兰性德也不跟她计较,老远见了午门猛勒缰绳,那马长嘶一声说停便停,这一急刹车搞得流素差点又吐出来,她刚想说话,纳兰性德飞身下马,抱着她便要交给仇叔:“仇叔,你带她回去,我要入宫觐见皇上。”

仇叔比他慢一拍,才刚赶到,喘着气道:“是……”

流素一见他抱着自己要交给那个长着老鼠须的老男人仇叔,惊得一个打挺从他手里滑落到地上,摆手道:“不要,我自己骑马。”

“你?”

“我会骑。”

“你刚说过你不会的。”

“你别管我了反正我有办法骑回去。”其实流素还真骑过马,只是马场驯熟的那,而且她只敢缓策慢跑,对付这种骏马还真没什么底,况且她现在的身材骑在马上也确实有点为难。

不过纳兰性德已不去管她了,直奔午门而去。

午门紧闭,守卫森严,见纳兰性德递了牌子便挡回去:“鳌中堂说了,今日关闭午门,凡有事要进出宫禁者暂时在外候着”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竟要关闭午门?况且我见不见皇上,怎么竟由鳌中堂作主了?”

守门侍卫是鳌拜亲侄讷莫手下,奉命关闭午门,岂能容任何人入内?见辩理不过,冷笑一声,均拔刀相向,虎视眈眈。

纳兰性德心往下沉,如今离约好的时辰其实还差半个时辰,但鳌拜党羽行动如此敏捷,显见早有安排,莫说门口侍卫林立,便是硬闯进去,宫内情况不明,也绝不可能闯到武英殿去。他一跺脚,绕到神武门,果然见也是宫门关闭,知道自己是插翅也难进入了。

纳兰性德回到原地,见流素还在那里抓着马辔头,跟那马咕咕哝哝在说些什么,仇叔则牵着他的马一脸尴尬站在旁边,不禁一怔,上前问:“怎么你们还没回去?”

“这马不理我,大概是没跟我混熟,我刚骑上去就跷蹄子差点把我甩下来,你跟它聊聊看?”

要换了平时,纳兰性德肯定笑出声来,可如今他心情之沉重无以复加,只是道:“你们设法回去,不会骑马就跟仇叔共坐那骑。”

“这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

纳兰性德纳闷地看她一眼,满人男女之妨不如汉人之甚,更何况她不过九岁而已,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倒是和奴才共乘一骑有些不便,他思索片刻道:“仇叔,去雇辆车。”

“不,我不走,你等你进去见过皇上一起走。”

纳兰性德脸色微沉:“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

“你才是孩子呢,姨丈命你来接我,你把我扔给一个奴才,回头我告诉姨丈姨母去”

纳兰性德语塞,又没心情与她纠缠不清,微锁眉远远看着宫门,心里无计可施,只恨不能背生双翼飞进宫去。

武英殿上,玄烨已微变了颜色,鳌拜即刻便到,比他所约时间足足提前了近一个时辰,而纳兰性德仍然未至,不知究竟出了何事,连他一惯的镇定自若也有些被打破了。

阳笑却仍淡定,道:“皇上不必多虑,虽少了容若一人,却不会影响整体,他的位置由奴才替上。”

“阳先生,全仰赖你了。”

阳笑令人将一套茶具放在茶水炉中煮着,自己换了身太监服饰,拿小扇轻扇炉火,神态自若,看上去并无丝毫紧张之色。

玄烨见他如此镇定,心里也渐渐定下来,暗想朕若连阳先生也比不过,岂不让这些奴才看在眼底去笑话,日后提起朕今日神态紧张,不免有轻视之心。阳先生曾说,朕身为九五至尊,当泰山崩于顶而不形于色,方让人模不透喜怒。

忽听殿外靴声,索额图的声音朗声道:“鳌少保见驾请鳌少保循例交出佩刀,入殿觐见”

鳌拜刚被赐一等公,又自恃今日在宫内外布下天罗地网,只等这小皇帝撞入网中,哪里将索额图放在眼里,冷哼一声刚想发话,索额图却笑嘻嘻道:“鳌少保,皇上在内练习布库,请少保指教来着,莫非鳌少保还担心打不过十几个小侍卫太监不成?”

鳌拜被他一激,狂气顿起,用眼尾扫他一下心中冷笑:“你老子索尼若在,我还惧他三分,凭你这小子也敢在本公面前竖威,等先见过了玄烨那黄口小儿再和你算帐”

索额图现在的身份其实除了一等侍卫外,还是皇后的叔父,康熙四年,玄烨册封他侄女赫舍里氏为皇后,就是要联合赫舍里家族,索额图之前官拜吏部右侍郎,康熙八年五月辞去侍郎职务担任一等侍卫,就只为精心谋划好的这一天,鳌拜虽然知晓,却犯了轻敌之错,终于在索额图激将之下交了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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