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拜进殿一看,十几个少年侍卫太监捉对厮打,他先请了安,玄烨赐坐一旁,观看这些少年演习布库,渐渐面露微笑。
这十几个少年的身手,即便时同时涌上,也不堪一击,他怎能不笑?
玄烨道:“前些日子少保对朕说,汉人的文化不该多学,朕思之在理,咱们满洲人马上得天下,自当马上治天下,靠的还是骑射摔跤这些真功夫,那些酸溜溜的文章有什么作头,因此朕召了这些少年侍卫和太监练习布库,这些日子也小有所成,不知可还入得鳌少保法眼?”
鳌拜呵呵一笑,拈须道:“还成”
玄烨听了他轻蔑的语气,微微一笑道:“上茶”
阳笑伸手去滚沸的炉上捞了茶具沏好端过来,鳌拜的目光则除了注意场中那些少年侍卫的身手外,还四下逡巡,看有无高手隐藏,直至确认殿中并无可藏人之处才放心,根本没去注意阳笑在角落这一小小举动。
“鳌少保请用茶。”
鳌拜笑着接过,心里刚在思索这声音有些不对,微抬脸时,看见阳笑朝他展颜微笑,心里顿觉不妙,手已捧上茶盏,那茶碗在炉上煮了半个时辰,早已沸如炭火,哪里拿得上手,但在皇帝面前倘若打翻茶碗乃是不敬大罪,何况他脑中急转的是阳笑为何穿上太监服饰出现,两件事一碰撞,他反应稍有差池,便下意识地往后微仰。
殊不料这张椅子是动过手脚的,重心一旦后移,一条椅腿喀喇一声便断了。
以鳌拜的身手当然可以迅速弹跳而起,扔掉茶盏,但在他心里仍转过那样一个念头:“在皇上面前扔茶盏乃大不敬之罪”而他身前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阳笑掌力势如排山倒海,澎湃汹涌而至,他心中猛惊,不由想起当年阳笑入宫后他曾刻意试探,其人内力平平,唯招数花巧而已,符合他心目中汉人积弱,失之孔武的印象,却不料今日尚未交手,已着他暗道。
鳌拜就在一念之差和轻敌意念上失了先手,连人带椅摔倒,那盏滚沸的茶水尽浇在他身上,饶是他铜皮铁骨,也觉得沸烫不已。
跟着便有人尖叫:“鳌少保出事了,快来救鳌少保”
跟着一群少年一涌而上,侍卫拜唐阿生来力大无穷,离他最近,扑上前全力压住,其余少年各上前压住他手脚,想要令其动弹不得,阳笑反倒后跃,静观其变。他深知这些少年绝不可能制住有满洲第一勇士之称的鳌拜,上次比拼内力,鳌拜虽没试出他的深浅,他却也没试出鳌拜的深浅,只是惊觉此人竟练过少林内功心法,知道绝非寻常勇猛之士。
鳌拜此时还不能断定这些少年侍卫是否有杀他之心,只是单掌按地,腾身跃起,将压住他的侍卫太监皆都震开,低吼一声,猛地将脚一跺,地上四方青砖裂开,陷进两个深深脚印,惊得那些少年暂时一愣。
而阳笑更凛然的是,鳌拜震开众少年这一招竟是少林绝技沾衣十八跌,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年轻时必定曾师从少林高手。他唿哨一声,那些侍卫太监再次惊醒涌上前,各展身手对鳌拜轮番攻击。这种利用人多的混战之法对付蛮力惊人的孔武之辈多有成效,但对付真正的高手却反而束手束脚,好在阳笑想看的只是鳌拜的武功路数而已,并不急于制敌于死命。
拜唐阿虎吼一声,双臂如铁,牢牢箍住鳌拜左腿,黄海机灵,闷声一招,拳出如风,直探他心口。曹寅跟着效仿拜唐阿抱住他右腿,却不料鳌拜奋起神力,双腿左右分开轮踢,拜唐阿仗着蛮力如牛,仍是紧箍着不放,却被他一脚踢得口吐鲜血,曹寅的力道则弱得多,给他一脚踢飞,直摔到玄烨身边,一时不知死活。
玄烨大惊,纵身往前一滚避开,若不是他闪避得及时,给这一撞的力道加上曹寅的体重,非撞断几根肋骨不可,当下急着去看曹寅伤势,却见他摔入椅背软垫之中,将椅背撞得翻倒过去,也是吐了一口血,但说话中气倒还足:“皇上,奴才……没……没事。”
玄烨稍松口气,曹寅稍一喘气,又猱身扑上,只耽了这一刻,他们发现场中局势大变,四个小太监已给鳌拜拳风掌力扫得骨折筋断,眼见不能活了。
这四个小太监平时也随他们一起习练布库,但终究是半路出家,真正动手中起作用的仍是那八名少年侍卫,可是最强的纳兰性德未能进宫,此刻情势便趋于紧张,几人游走对敌,不时你插一掌,我踢一脚,拜唐阿仍制住鳌拜左腿不肯放松,弄得他心头火起,竟没料这少年这把力气确实惊人。
鳌拜再次低吼一声:“皇上,您这分明是要致臣于死地了”
玄烨此刻惊魂稍定,扶着青铜香炉笑道:“鳌少保,朕意只是让你指点这些少年几招,可你未免太过用力,竟将朕的几名贴身小太监给打死了,朕未追究你的过错,你却反诘起朕来,这是何理?”
鳌拜答不上话来,可心里清楚明白,今天无论皇帝用意如何,都已不能善终,倘若他一味相让,只怕难免败于这些少年手中,何况旁边还有个深浅未卜的阳笑,负手而立,心里不知打什么主意。
他一咬牙,周身关节格格作响,道:“恕臣无礼了”遂将千钧之力贯于腿上,飞起一脚,将拜唐阿踢出数丈,跟着抓起倒在一旁的檀木椅抡起如风,直接当作武器或劈或砸,将身周围绕游走的侍卫们击得纷纷避让,动作稍缓的都给砸得吐血或骨折,一时只听见殿内惨呼声摔倒声不断。
那紫檀椅重达数十斤,加上鳌拜膂力惊人,每一砸都有数百斤力量,这些少年虽然跟阳笑习武数年,却怎经得起这样的重力,转眼歪七倒八一大片。
玄烨看得大惊,忍不住想问阳笑为何还不动手,却见鳌拜甩掉紫檀椅,飞身直扑向他的位置,惊得一个后空翻,落到青铜香炉后头,企图以此为挡箭牌。但鳌拜连环飞腿直踢青铜炉,分明是想将铜炉踢得撞上玄烨身体。
那青铜炉高至人肩,重逾千斤,玄烨却不敢断定鳌拜就踢不动,只觉得心里更惊,就地和衣滚开,堪堪避开了,却弄得狼狈不堪,帽子摔落在地不知何处,发辫也滚得散开。
鳌拜那一脚正中香炉,将那巨型香炉踢得平平向前飞出,砰一声将殿墙撞得凹陷进去,直吓得所有人都魂飞魄散。
玄烨虽想力持镇定,却发现手已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只脸容尚能维持冷静,叱道:“鳌拜,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鳌拜蓦然回头,心想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女圭女圭也敢拿本公开刀立威,冷笑道:“我鳌拜一生忠于满清,跟随太宗皇帝时战功赫赫,后辅佐先帝,又受命于先帝辅佐你,自你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我哪点敢不尽心尽力?请问皇上,自辅政以来,大清吏治清明,推行德政,敢说不是我鳌拜的功劳?如今竟将一个赤胆忠心的臣子陷于死地”
玄烨容色冷肃,道:“你铲除异己,结党营私,把持朝政,矫旨迫杀辅臣苏克萨哈,构陷先帝时倭赫等四大侍卫,在朝堂之上御前呵叱院部大臣,拦截章奏,这些都不算罪名么原来你还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何等过失”
鳌拜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心里清楚明了,其余罪名也罢,皇帝最介意的无非是首在结党营私,把持朝政,二在朝臣面前曾大行有损皇帝尊严之事,单只杀苏克萨哈事件,玄烨不准奏,他便攘臂上前,累奏数日,岂知这少年天子耿耿于怀,早铭刻于心他只当玄烨年少,易为他人左右,却不料玄烨终究是帝王,君威不可犯,君权不可夺,他犯了滔天大忌
玄烨累罪一数,鳌拜不再抱侥幸之念,索性挥拳直击向玄烨。
蓦然眼前一花,鳌拜一拳软绵绵击中一件事物,却如泥牛入海,转瞬即化。他定睛一看,原该是玄烨的位置不知何时换成阳笑,而玄烨却稳稳落在武英殿门口。他心往下沉,这人年纪轻轻,竟在他眼前瞬间替换了玄烨,还不知用什么手法将玄烨给送到了武英殿门口——看这情形自然是轻轻一摔,却将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犹如抱起放下一样自然。
而更令鳌拜心寒的是,阳笑轻易接下了他一拳,神色自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当然,他也不知阳笑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轻松,赶在他那一拳之前发力将玄烨扔到殿门,还要接他这一拳,并不是闲庭信步那样容易的事,全赖鳌拜那一拳并未出尽全力。
只因鳌拜认为玄烨容易对付,压根儿没想过全力以赴。
“我果然轻视了你。”鳌拜从齿缝中挤出一句。
阳笑一笑,映得满室生辉,犹胜珠玉。
鳌拜蓦然出招,拳如铁,掌如风,招招简洁利落,凌厉致命,虽无花巧,却极实用。他将少林武学内功外功都修练到极高水准,又在经年征战中将汉人那些小巧腾挪、精微细致的招数演化成征战沙场需用的格斗技巧,两相揉合,竟也不失为高明。
这回阳笑可不敢硬接,对鳌拜实打实的拳脚以趋避腾挪为主,偶尔落实,他也施展滑字诀让鳌拜铁拳如击空门,然后觑机一招招攻击鳌拜身上柔软易攻之处,指掌间尽是寒风缕缕,中人刺骨。
数十招下来,两人都是心中暗惊,竟没一方占得上风。
鳌拜是心中发凉,觉得每一招都似落在实处,却不是如击败絮,就是落在粘滑无比的油上擦过,虽是打中了阳笑不知多少拳,踢了不知多少脚,却只见对方犹自气定神闲,戏弄他一般绕着他游走发招。
阳笑心中也是毫无把握,虽旁观了那么久,鳌拜又被那些少年侍卫耗了不少体力,他仍未将之拿下,而最糟的是他发现鳌拜一身金钟罩功夫刀枪不入,却找不到罩门在何处。
玄烨看定了这阵,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阳先生果然非凡人,连鳌拜也似乎奈何他不得,愁的是两人如此斗法,还不知鹿死谁手,要知他的目的是擒杀鳌拜,可不是看这两人高手过招。他打定了主意,便喝道:“黄海,曹寅,你们干什么吃的,都在一旁看着么?还不去帮阳先生?”
这一言提醒了众侍卫,都一跃而起,纷纷抢上,怎奈真的高手过招确实没有他们插针的缝,倒是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玄烨见他们在外围游斗,这样下去怎能伤得鳌拜分毫,心里迅速转念,跟着打开殿门让索额图进来,两人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