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刚合拢眼,就听外面有兵刃相交之声,一惊跃起,披衣冲出去。
冰瞳也跳下床,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跟着:“主子,你别出去,奴才先看看怎么回事”
流素却不听她的,直接开了门,见院中枝叶被剑气劲风舞得狂卷飞落,漫天叶影当中两个人交着手,刀剑相击,寒气凛冽,她不禁倒退了一步。
再定晴一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把剑立在一边,全神贯注看着他们交战。
流素失声道:“秀姐姐”
那女孩却是容秀,听她呼唤,转过脸来,便对着那两人叫:“定邦大哥,住手流素在这里了”
交手正激烈中的两人一击分开,各跳出圈子,原来是纳兰性德和一名陌生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身着淡青长袍,腰系玉带,足底皂靴,一身打扮看来就是个寻常乌衣子弟,容貌却生得犹如清辉朗月,皎皎如玉,俊美潇洒,比纳兰性德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添几分成熟风姿,倒并没有江湖气息,更像位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
原来这便是传闻中的陈家二公子定邦,流素倒有些意外,这朱唇玉面的样子,哪里像什么反清复明的首脑人物,当然也不像一个暴发户的儿子。
纳兰性德目光转向流素,问道:“你认识他们?”
“这是我秀姐姐,她是来看我的。”流素过去牵了容秀,又牵着纳兰性德进屋。
陈定邦道了声鲁莽勿怪,纳兰性德则一笑置之,并不介怀,还了个江湖礼,居然也似模似样。
冰瞳倒了茶递过去,陈定邦道了声谢,向她温文一笑,笑得她蓦然满脸飞霞,莫名其妙就低下头去。
流素正巧看见,心想冰瞳这妮子才多点大,竟也知道了,改天要拷问一下。不过也难怪,陈定邦实在生得俊美,连她也忍不住多看一眼,随即口无遮拦地道:“秀姐姐,怪不得你要死要活地跟这位陈大哥离家,原来果然是个风采翩然,俊雅风流的人啊。”
容秀却不像冰瞳那样脸红,也习惯了她的口吻,啐道:“多日不见,你仍是混世魔王的样子,怕不把纳兰府给砸了?”然后看了纳兰性德一眼:“这位是……”
“这是我大表哥,纳兰性德,我姨母一家都对我很好,秀姐姐你不要担心我。”
容秀点点头,招手道:“你过来。”
流素过去,听容秀俯耳道:“耽搁这些日子,是因为定邦大哥有事,我昨儿回了家一趟,把四姨娘给料理了。”
“料理了?”流素猛然一惊,提高嗓门。
容秀淡淡道:“大惊小怪干什么。”
流素失声道:“那额敦呢?”
“一块料理了。”
流素呆了一下:“你……你竟把他们全给杀了……”
陈定邦微笑着插了一句:“不是她,是我杀的。”
流素打个寒噤,料不到这样俊美如玉的男子说起杀人这种事来气定神闲,好像家常便饭一样,难道这就是江湖人?再看纳兰性德竟也泰然不动,仿佛他们说的并不是杀人,而是切瓜一样。
容秀顿了一下:“你当初说得不错,他俩确有奸情,所以我们选的是他们俩在做好事的时候一起杀掉的,料想阿玛见了也会明白怎么回事了。本来我们也不一定非杀那对狗男女,可我担心你,留他们在,只怕对你不利,哪料我还是去晚一步,你额娘她……”
“那不怪你,我知道我额娘是不愿连累我才自己了断的。”流素黯然神伤,虽说璞雨那身体活着也只是捱命,可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她想起来仍是觉得心酸。
容秀替她拭了泪道:“我听闻你在纳兰府,心里也定了些,所以来看你。”
纳兰性德道:“下次你们来看流素,可以从正门通报,不必飞檐走壁翻墙过来。”
容秀道:“应该没有下次了,我来跟你道别的,以后也许就不能相见了,流素,你明白什么意思的。”
“秀姐姐,你终究还是不听我的劝。”
容秀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也跟我说过,外面的天地很广阔,我要去寻找我的一方天地而已。”
流素忍不住抱着她又叫了声,再潸然泪下。
容秀眼中也有些湿润,轻拍她的背:“流素,有缘再见。”
流素见她抽身而起,跟着陈定邦就要走,叫道:“秀姐姐,你以后真不来看我了?”
“应该不会了。”
流素明白,不是容秀狠心,她是怕有朝一日跟着那反清复明的帮会,连累了自己,所以两人自然是撇清的好,这也是他们此次来不愿走正门的缘故。
“再会,保重。”陈定邦朝他们一拱手,挽着容秀纵身跃上屋顶,转瞬便不见了。
流素怔怔看着,直到脸上的泪被风吹得干干的,纳兰性德过来拿了件外衣披在她肩上,这才省过神来。
“她……她走了。”
“她就是你说的三姨娘的女儿?”
“嗯。”
“你们俩果然像,都是人小鬼大,看着她怎么也不像十二岁的样子,可他们为什么不走正门,却偏鬼祟地翻墙过来,弄得我以为是贼。”
流素扭头看了一眼,冰瞳在屋里收拾茶具,才小声道:“表哥,有些事,是不能说的,你能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他们来过的事么?”
纳兰性德却以为她说的是容秀和陈定邦杀了赵少君和额敦的事,略一思索便也理解了,点头答应。
流素抱着肩,心里凉凉地觉得有些孤单,她穿越以来唯一的一个朋友也离去了,竟不由自主生出人事无常的感觉来。
“表哥,你陪我聊一会好么?”
“好。”
流素拉了他进屋,冰瞳极是懂事,退出里间,守在外头低头绣着花。
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流素絮絮叨叨跟他说着一些海宽府里的旧事,自然是少不了容秀和她之间的姐妹情。
容秀生性冷淡,看上去似乎对什么事都安之若素,但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和海宽府里从上到下那些趋炎附势的人都不一样。她所想的事总是出离了她的年龄段,这点连流素也常感惊讶。
纳兰性德听着,便知她对容秀的感情极深厚,他也不出言安慰,只是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随口讲了几个笑话岔开了话题,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纳兰性德见流素情绪好些才问:“跟你秀姐姐一起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流素一愣,如实道:“他是盐商陈燮的次子陈定邦,本来和秀姐姐有婚约,没下文定,但我阿玛和陈燮的爹都有这意愿。”
“你们章佳氏可是镶黄旗的,陈燮家不是旗籍,满汉不能通婚……”
“所以他们私奔了嘛。”
私奔两字在流素说来轻松无比,纳兰性德却听得一怔,然后摇摇头:“陈燮家有钱,为了攀这门亲可以抬旗籍,他们犯不着做这样的事。”
“反正那是他们的事……”
“那个陈定邦,武功好高,我不是他的对手,他应该是江湖出身吧,可为什么会是陈燮的儿子?”
“这个我倒听说一些,他从小体质不好,屡治不愈,有个游方郎中经过,说这孩子他能治好,但要带走。陈燮为了保住这个儿子,只得答应了,所以陈定邦在家的时间极少,和他家人感情也比较淡漠。”
“原来如此。不知道他和阳先生,谁更厉害些。”
流素眨眨眼:“我觉得表哥最厉害。”
纳兰性德笑道:“你就会拍马屁,我怎么厉害了?比他们差远了。”
“你会作词,他们都不会。”
纳兰性德笑着一揉她秀发:“你就会捡好听的说,怪不得额娘疼你比疼我们要多。”
“主子,晌午之后琴越过来说,夫人叫你过去,府上新买的丫头今儿都在那里候着,你去挑两个伺候。”
“哦。”流素刚想出去,忽见冰瞳没有跟着,似乎郁郁地不太开心,心里一动,问道:“冰瞳,你希望我挑两个什么样的?”
“都好,只要主子喜欢。”
流素低头想了一会,冰瞳年纪虽小,做事却稳妥可靠,她不希望自己多挑丫头,还是怕身边的人多了会失宠,这跟竞争上岗差不多,古时做奴婢的一旦不讨主子欢心了,最怕就是被再发落卖掉或是支派去做低级杂役,冰瞳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我去去就来。”流素安慰性地拍拍她的小脸,心里已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