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罗氏在炕床上坐着,纳兰性德兄弟三个和玄兰也难得到齐了,各自坐着。
正一一打量新来的丫头,统共有九人,高矮胖瘦都差不多,显然挑的时候也很注重相貌,长得不太齐整的也不要。个个穿着一色儿水红菱花小袄,杏黄及踝裙,外罩暗青色滚边掐牙小坎肩,比流素刚来时还体面得多。
这就是府里新晋丫头统一的装束了,款式介于满汉之间,主要是买的丫头多是汉人,清代早期服饰满汉女子是分开的,讲究男从女不从,女子仍着明朝时汉装,因此这些丫头梳的发髻穿的衣着和流素在影视剧里看的一刷儿旗装是不一样的,看上去鲜艳亮丽,既保留汉女的窄袖长裙,又有些旗装的花色。
“流素,你相中谁了?”
“啊?啊?”流素竟只顾研究服饰文化了,完全没注意人脸儿。
“这丫头,开些什么小差。”觉罗氏笑着轻斥。
“嘻嘻,我看姨母府上的丫头都穿得比我好看呢。”
“说的是,上回就见你穿得简陋,送了几匹料子叫你选了的,拿去给思罗绣坊做的,怎么到今儿还没拿回来,何妈,你去催一下。”
何妈是觉罗氏院子里管事的,她答道:“已经命人去拿了,大约也到了,回头我看一下给表小姐送过去。”
流素这时已看完九个丫头,笑着摇头:“姨母,这几个丫头都好,可是我也不需要更多的了,冰瞳很好,这些留着伺候姨母和表哥们吧。”
“你院子里人也太少了,况且冰瞳年幼,你说她办事稳妥,可我看她精细的事做得终究不如大丫头好,瞧你这两把头梳的,天天都是一个样儿,也不够紧密妥帖。”
流素打定了主意不想要个回去让冰瞳难过,于是仍笑着摇头。
纳兰性德见她们俩意见相左,笑道:“流素院子里人也确实少了些,冷清,我看这些新入府的丫头才学的规矩,不如把我房里的宝月调过去好了。”
觉罗氏笑道:“你两个兄弟总说我偏心,这回可是你们哥哥偏心了,看看吧,宝月是伺候他从小到大的,一张口就给了流素,你也不担心宝月生气?”
纳兰揆叙已经叫起来:“大哥果然偏心,我有回跟你要宝月,你都不肯”
纳兰性德不理他抗议,笑道:“宝月柔顺,不像霁月爱闹别扭,性子又活泼,和流素平时也合得来。”
流素本来打算是怎么也不要的,可宝月是纳兰性德的,他说了要给,如果不要的话岂不是拂逆了他的好意?便笑着答应了。
觉罗氏笑道:“却也奇怪,我给的你不要,性德给的你就要了。”
流素回避这话题,蹭在她身上撒了会娇,跟纳兰性德一块离开了。
走到晓萃轩院外,流素突然拉住了纳兰性德,瞧四下无人,踮着脚在他耳边悄声问:“宝月是你的,你跟她有没有……嗯嗯?”
“什么嗯嗯?”纳兰性德莫名其妙。
“那个……那……不是要伺候主子么,你没跟她……试过那种事?”
纳兰性德一怔之下,瞪了她一眼:“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浑话,你才多大的女孩子,竟懂这些”
流素本来倒是觉得这种事没什么,换从前的话她敢当着男生的面问人家是不是处男,可是到了这里为环境左右,她竟也潜移默化改变了许多,见纳兰性德板起脸孔,便也红了脸,小声道:“我……我只是听人说的……啊,四姨娘原来就是大娘的,因生了个儿子就得宠做了姨娘。”
纳兰性德却又放缓了脸色道:“下次不许说这些,幸好只是跟我说,若别人听见了,不知怎么想你。”跟着又笑了一下:“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包打听倒管到我头上来了。“
流素嘻嘻一笑:“我也只是好奇,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纳兰性德瞥她一眼,灵动的小脸上带着怯生生的表情,可灵活的双眼中分明带着好奇的兴奋,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捏她的腮,摇摇头算作回答。
不知为何,流素心里一阵高兴,大着胆子又追问了句:“那雯月呢?你从来就没有跟府里的丫头们……嗯嗯?”
纳兰性德简直就快昏过去了,咬牙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这些话不是你该问的知道么行了,我从来就没有过,跟谁都没有,知道了?下不为例,再问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见了”
“嗯嗯,再也不问了。”流素特别兴奋,蹦跳着围着他绕了几圈,突然心血来潮笑道:“表哥,背我回去,我走不动了”
“就这两步路怎会走不动?”
“真的……”
纳兰性德无奈,只能蹲将她背在背上,听她唱着不知名的小曲,虽然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却听得出她非常兴奋。
“表哥,你要是跟宝月有了什么,我就不要她了。”她突然莫名其妙插了这么一句,纳兰性德也不理她。
冰瞳见流素被背回来,也有些惊讶,不过知道她向来在三个表哥跟前得宠,上前去扶了她下来,问:“怎么主子没挑两个丫头回来?”
流素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一个也没挑。可是表哥送了宝月给我,我知道你们平时相处也好,你别生气了。”
冰瞳没想到给她看出来,听她如此照顾自己,脸红红的很是高兴,抿嘴一笑:“宝月姐待我很好,我不会生气。”不过想到宝月的身份原就和府里其他丫头不同,还是微有隐忧,只是这话再也不能说了。
一会儿宝月过来见了安,便让冰瞳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另住。
宝月生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五官明媚,笑起来两个酒窝甜得醉人,当初觉罗氏就说这丫头极有福相,才让她跟了纳兰性德做。
流素见她肤色白如素冰,又是圆脸,道:“宝月,我给你改个名字叫冰鉴,好听么?”
宝月笑着一福:“主子赐名,怎样都是好听的。”
纳兰性德道:“就你古怪,你的丫头全要改名字。”
“绛河冰鉴朗,黄道玉轮巍,我觉得宝月的脸像冰鉴般光洁圆润,这名字适合她。”
“你跟高先生上一阵课,学问倒长进了,这名字取得倒也好,就叫这个吧。”纳兰性德起身离去,流素也跟去相送,都没有留意宝月眼中掠过一丝黯然。
冰瞳见他们去了,轻声道:“宝月姐姐……”
“叫我冰鉴姐姐。”冰鉴收了目光,向她巧笑嫣然。
冰鉴年十三,因发育较早,其实已颇具少女风姿,况且向来得觉罗氏欢心,又是纳兰性德跟前最受宠的丫头,一直以为将来至少能做个妾,没料到这一来是永无指望了,虽然她性子和顺开朗,也难免有些想不开。
何妈送来了流素新做的几套衣服,还有些首饰和绢做的花朵,流素试了几身新衣,虽没有量体裁衣,但这绣娘想必手巧,按报的尺寸做出来也很合适,只是标准的旗装并不太合流素的心意,她挑了两套要送给冰鉴冰瞳,两个丫头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肯要。
“这有什么,我送的,你们为何不要?夫人又不会责骂,还有这些首饰,也太多了。”流素自己留了几件,其余全给了她们。
冰鉴见她对自己并不比纳兰性德差,心意稍平,才算好受了些。
平静的日子总得过得快,日后流素回想起穿越后的生活,最留恋还是纳兰府这几年,虽然无波无折,也没有特别惊险刺激,可这种安详宁静的生活才是她最想要的。
流素过府后不过一年多,玄兰也嫁了,出嫁前照常例要哭哭啼啼,但流素只能拿点辣椒面藏在袖里揉着眼睛,她实在是哭不出来,主要是觉得这大喜事有什么好哭的,况且玄兰和她平日还不亲近,倒不如纳兰性德三兄弟。
觉罗氏是真的伤心,哭得眼都红肿了,好在有流素说笑逗她,开解她情绪。再想那位大表姐玄芷出嫁都一年多了,也没回过娘家,旧日的规矩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家既不在京城,相隔路遥,自不可能常相聚,也难怪觉罗氏悲伤。
康熙十一年,鳌拜被擒后这三年,玄烨将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不愧为一代明君。
但西边吴三桂开藩设府,权力声势已达顶点,他处心积虑要割据藩镇,还搞什么西选官,垄断矿山盐井,豢养士子门人,引起玄烨极大的不满,撤藩行动已初具规模,如何实施迫在眉睫。
就在这当口上,玄烨突然想去轻松一下,私自带了几名侍卫便溜出宫苑,借以行猎为名,实则堪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