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安虽然懦弱贪赃,但也不能说没有办事能力,这命令下达之后,满城的人都去捕捉蝗虫了,照纳兰性德安排下的方法,制网捕虫,登时蝗尸如山,规积在指定地方埋烧,滁州城一时烟云蔽日,蝗虫没几天就急速减量,连他们投宿的那店家连同小二全都兴致高昂地上街捕蝗去了。
玄烨第二日也兴致勃勃要出去捕蝗,但到底没肯让他出去,于是流素就被留在客栈里陪着他,两人没有事做,只能枯坐对奕。
流素棋艺不佳,几回就给杀个落花流水,玄烨赢得也索然无味,笑道:“小素儿,你人聪明,懂的新鲜玩意也多,说点笑话给我听。”
他以为流素仍不知他身份,也不摆皇帝架子,可流素心里却一直戒惧,在别人面前说笑玩闹,在他跟前却中规中矩,尽量收敛,听他说要听笑话,心里叫苦,脑子里转了好多故事,却半个也说不得,要么就是古人听不懂,要么就是些荤段子,要是说出来吓得皇帝当场中风怎么办?
她想了半天开始说故事。张飞对曹操叫阵,曹操的妹妹请撄,曹操对她妹妹说:张飞乃当世猛将,几无人能敌,你去可不是送死?曹妹回答:不然,张飞乃出了名的有勇无谋,只要智取即可。曹操说:那你可要当心,情况不妙就快快回营。
话说双方交手,曹妹对张飞说:我们文比还是武比啊?张飞一看来了一小妞,心理就老大不乐意。说到:和你武比有什么意思,当然是文比罗。曹妹看张飞中计,就说到:那好,我们各做三个手势,谁能在手势上赢了,这仗嘛就算谁赢了。张飞说:这个没什么问题,咱们开始吧。
曹妹在空中画了个圆。张飞一看,在空中画了个长条。曹妹于是伸一根手指。张飞就伸了三根手指。曹妹模了模肚子。张飞一挥手。曹妹立刻就兵败回营。
到了中军帐,曹操便问:你不是说张飞有勇无谋么,这是怎么啦?曹妹就说:我也觉得奇怪啊我说方圆千里都是我哥哥的地盘;张飞就说长江流域都是他们兄弟的地盘;我说我哥哥一个人艺冠天下;张飞就说他们兄弟三个天下无敌;我说我哥哥满月复经纶,才高八斗;张飞一挥手,意思就是,那可能么?于是我就逃回来了。
张飞回去对刘备说:今天碰到曹操的妹妹,嘿嘿,忒有意思,她问我吃不吃大饼?我说只吃油条;她问我吃一斤够不够?我说我要吃三斤;她又问,那肚子撑着了怎么办啊?我就一挥手说,那可能么,哈哈,她就逃掉了。
玄烨听完微微一笑:“曹操有这么好笑的妹妹吗?你是在说你自己吧,哈哈。”
流素见说了半天,他也就这么浅浅一笑,而且多半不是觉得故事好笑,而是在笑话自己,于是气沮,没精打采道:“我不会说笑话,就知道你不会笑。”其实这段子还有第三部分,那才是真正好笑的,不过那后面又是荤段子,却不能跟皇帝说。
两人又下几盘,流素道:“不如你给我讲笑话,我听你说。”
玄烨想了想,这辈子貌似他竟还没讲过笑话逗人,当然也不可能有谁敢跟他说:“皇上你讲个笑话逗臣笑一下。”那不是找死么?他思索了一会,灵机一动笑道:“就讲个关于太监的笑话,从前有一个太监……”
流素等了半天不见他说,忍不住问:“下面呢?”
“下面?没有了。”
流素怔了半天,呆呆看着他。
玄烨笑道:“怎么,不好笑么?”
流素心里转了许多念头,心想:“皇上怎么会说这种笑话,他竟也说荤段子,堂堂九五至尊,不是该严谨肃穆么?”
“不好笑就算了,我再想想。”
流素回过神来,心想皇帝也不过是人,何况他现在是把自己当成了少年,并没有想过男女有别。倒是她不该表现得太过震惊,而应该适度装傻才是,于是托腮愣愣看着他:“三爷,你刚才说的笑话我不懂,为什么下面就没有了。”
玄烨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你还是个孩子,不懂也不奇怪,重说个。春秋战国时代,身无分文的王老五听说孟尝君养了三千食客,决定去投靠孟尝君。到了孟尝君府门口,府内寂静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恰巧见孟尝君步出门口,王老五躬身拜地说:‘晚辈不才,愿拜在孟公门下。’孟尝君:‘呵呵,不敢承当’王老五:‘晚辈谢过孟公,敢问孟公,食客府在哪?’孟尝君手指东边一处府第。王老五:‘嗯?为何不见诸客们?’孟尝君:‘现是午饭时分,大家都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这回流素很捧场地捂着肚子笑了,其实她心里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但皇帝的面子不给是不行的,笑完意犹未尽道:“还是三爷厉害。这人实在是不学无术,竟还想到孟尝君门下自荐为食客,连食客是什么也不知道。”
流素道:“我也想到个笑话,几名官宦人家夫人坐在一起聊天,说到各自的夫君封了什么郎,其中一个道:‘我家老爷是黄鼠狼。’其余的便奇怪,说这是个什么官呀?那夫人答:‘我常见我家老爷下乡,总要拿回不少鸡鸭,这不是黄鼠狼吗?’”
玄烨哈哈一笑,随即笑容一敛:“这不是笑话,为官不正,大的大贪,小的小贪,高官厚禄者金银满斗,位份低微者也要搜刮民脂,像黄永安这种贪官,不是黄鼠狼是什么?真真比黄鼠狼还可恶”说罢一拍桌子,冷笑:“这人决不能轻恕了”
“是,对付黄鼠狼就要用对付黄鼠狼的法子,贪污敛财成风,一时想赶尽杀绝是不可能的,我看最好的法子是物尽其用。”
“哦?依你之见,这种贪官竟还有用?”
流素微微一笑:“我是小孩子见识,童言无忌,说错了三爷也不许笑话。”
“嗯,说来听听。”
“我看黄永安这人办事能力也是有的,他的缺点在于一是爱财,二是懦弱,可对咱们来说,这懦弱也是好处,经了这一次,他已经战战兢,生怕掉脑袋,倒不防暂时留用三月,且看表现。”
“嗯?”
“三爷你看,外头这遮天蔽日的蝗灾已消减许多,只剩零星蝗群飞舞,听说外头百姓领米领得欢,可见黄永安得了支持后办事效率还是挺高,这一事办得雷厉风行,并不拖泥带水。那浦和已下大牢,他家眷被没为官奴,财物均被没收,他这数年来为富不仁,与前任州官互相勾结、鱼肉乡里的各项罪证也都收集齐了,只听候发落。这些三爷可没吩咐他去办,他倒精乖,一齐办得干净利落了。”
“这些是黄海回来说的,你倒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了?”
“随意一听而已。”
玄烨笑着敲了敲棋子:“嗯,虽是童言,说得也有道理。”
正说着,捕蝗虫的也回来了,都掸着衣服个个狼狈样,但都精神焕发,看起来是很高兴。
阳笑最后一个进门,他也最齐整,几乎衣衫头发都没怎么凌乱。
流素兴奋地问他们捕蝗经过,倒像是有什么特别好玩一样,纳兰性德笑道:“也没什么好玩,不过是去拿蝗虫换米而已,我们换得的米都分散给了穷人,也没有带回来。这阵子街上蝗虫少得多了,有些流散的灾民听说这项措施也回来了,黄永安的办事能力倒是还不错。”
玄烨笑道:“你也这样说,看来黄永安倒能废物利用。”
纳兰性德道:“黄永安是滁州本地人,除熟悉当地情况外,办起事来应该更会尽力些,究竟是他的家乡。”
玄烨点头不语。
跟着打探消息的黄海来报,说蝗灾之势已得到大力抑制。
流素忍不住悄悄问纳兰性德:“那意思是仍要撤了黄永安的顶戴呢还是……”
却听玄烨笑道:“果然我在信里叫暂缓革职查办,先留职观察还是有理的,小素儿都说了,先给他三月期限吧,让他先办妥了浦和这事再说。”
流素心中一凛,当时明明听他说即刻修书让知府摘了黄永安的乌纱,原来他盛怒之下也没有真这样办了,反倒是不声不响来了个留职观察,可见皇帝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时时都是有出入的。
她拉了纳兰性德出去,问道:“浦和的事,皇上是要查到底了?”
“那是自然。”
“查到索额图身上怎么办?”
纳兰性德看了她一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流素沉默一会,摇了摇头:“我看不会,对一个黄永安尚且如此,何况居功至伟的索额图?我看黄永安要是聪明的,实查的时候就该留点退路,要是他真的一个劲儿钻到底,以为有皇上撑腰,只怕他就是……”
“怎么?”
“也许皇上留着他不是因为他办事能力强,而是让他去当颗探路的棋子,成也是他亡,败也是他亡。让他查了索额图底子,先让索额图警醒收敛一下,接着卖个人情,把黄永安给牺牲掉……”
“嘘这可是你说的话?”纳兰性德面色一变,肃然凝视了她一会轻叹道:“流素,你就是太聪明,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不该带你出来的。”
“是,我知道小心,这些话我也只跟你说。”
纳兰性德看了她一眼:“在皇上跟前,最聪明的人不是事事能揣测到他心意的,而是明明能揣测到,却不让他感觉得出来,而又能巧妙化解问题的。否则,比猜不到他的心意更糟糕。”
流素一惊,想不到看来豁达率性的纳兰性德却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她总以为他即使在皇上面前,也无不敢言,无不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