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找到他们投宿的那家客栈,流素却听说那几位客人早结帐走了,她呆呆站在那里,不禁心里一阵发凉。
别人会不顾她的下落,难道纳兰性德也会?
流素正左思右想,心中悲苦之际,忽听有人问:“这位是刘素小爷么?”
流素回头一看,是个差役模样的人,赶紧点了点头。
那人笑道:“哎呀,可真把你找到了,快跟我走,三爷他们可都找你找疯了”
流素一路听那人说,玄烨他们月兑险后知道客栈非久留之地,于是直接找了金陵城府尹,另行安排了住处,又派了差役天天在这里候着,就怕她会回来。
“我表哥也跟他们在一起么?”
“纳兰侍卫啊,听说他每天都守在秦淮河堤上看人打捞你。”
“啊?”
“哦,是小人说得不清楚,他们雇了渔民天天在秦淮河里打捞,说活要……呃,反正小爷是回来了,这可就好了。纳兰侍卫每天都亲自在河堤上守着,无论如何也不肯跟他们回去,唉,就说嘛,秦淮河风平浪静的,就那么一段水道,打捞不到的话肯定是活着,不可能会被激流冲走。”
流素不听他絮絮叨叨,掉头就往秦淮河跑。
“哎,小爷,你慢点,那里不是去三爷他们住的方向”
“我要去秦淮河,你先回去给三爷报信”
微风轻扬,柳条婆娑地扬起,轻拂在树下孤立的人身上。
流素不禁眼眶酸热,蓦然发觉这三年来纳兰性德已是挺拔修颀的少年了,迎风孤立树下,身材比例完美得像镌刻的雕像,一动不动,眺望着秦淮河水。
她加快步伐奔过去,叫道:“容若……哥哥”
纳兰性德蓦地转身,看见她的时候眼神疑真疑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亮若星光的眸子浮上些朦胧水色,薄唇微微翕动,却不说话。
流素扑进他怀里,呜咽了一声:“你……你真是傻,怎么一直在这里站着”
纳兰性德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将她箍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体内,好半天才松了手,细细打量她,连凌乱的头发都不放过,眼神缭乱得让人意醉神迷。
流素被他看得心慌,垂下眼睑双手环着他的腰,忽又发觉他的身体虽仍是修长柔韧,胸膛却宽阔多了,贴上去时只觉得安全温暖,靠着就不想离开。
“你去哪儿了?我只道你已经出事了,可又不相信,天天在这里候着,开始是盼着他们能打捞到你,后来又盼他们永远打捞不到……”他的声音强自镇定,可仍带着些许颤栗。
“我没事啊,我要好好活着,才不会死呢就算死,也要死在你后面……”
“说什么?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他含笑斥了句,眼神中却无限怜惜纵容。
“我说真的,我比你年轻,所以一定要比你活得久,哪怕只多活一天。”
纳兰性德又笑斥了一句,却又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多活一天?”
流素将脸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有些紊乱的心跳,轻轻道:“因为,我舍不得你伤心啊,所以在你离开人世之前,我都要好好活着,我不要让你尝试那生离死别的痛……这种痛,只要我一个人忍受就好了,可是你死了,我也不会活得太久,因为我不会让你在黄泉路上等太久,我……”
流素的脸忽然被他托起来,他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唇,低声道:“你这孩子,为什么总说些怪话,以后不许想这些生啊死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好好活着,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许死,谁知道人死后有没有黄泉路,奈何桥,自然还是活着好。”
流素眼中有些酸涩,她在想,他若是死了,她还活着干什么?更别说好好的活着。可她不想违拗了他的心意,只是一张嘴,轻轻咬住了他覆在唇上的手指,伸出舌尖轻轻舌忝了一圈。
纳兰性德掌上一阵痕痒,缩回了手笑道:“你属小狗么?”
“汪汪”流素张口就咬。
纳兰性德推开她转身就逃,两人一追一逃,始终隔着几步距离,他既不让她追着,也不将她落下太远,只不时回过头朝她哈哈大笑。
流素追了一阵叫道:“我走不动了”跟着索性一坐下来。
“怎么了?”
流素月兑了鞋就月兑袜子,纳兰性德吃了一惊:“光天化日的,你一个女孩儿怎能这样?”
流素一愣,才想起古代女子把脚看得很重要,仿佛被人看一眼就非他不嫁似的。她眼珠一转:“这里也没有旁人,有什么大不了。”
纳兰性德刚想说什么,就见她已经飞快地除下袜子,露出脚底的血泡来。
“怎么会这样?”他又惊又怜,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纤纤足踝,将一双小脚放进怀里轻轻揉搓着。“你也不早说,还跟没事人似的”
流素一边享受一边把别后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道:“你可不能告诉皇上,任何人也不能说。”
纳兰性德脸上笑容渐敛:“你姐姐和那个陈定邦是汉帮的人?从前你没有告诉过我。”
“从前我对你了解不深,就知道你是我表哥而已,可你是皇帝身上的人,我哪敢胡说?现在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说出去的,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保守这个秘密。”
纳兰性德点点头:“他们不听你的劝说,一意要反满兴汉?”
“嗯。”
“他们的帮派规模大吗?”。
流素突然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不许你插手朝廷和汉帮的事,我知道他们必定会覆灭,可是……可是我希望这件事与你无关。”
纳兰性德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覆灭?”
流素目光一黯,她不能说她知道历史,只能答道:“我就是知道,可你不要帮皇上去剿灭他们,因为他们也答应过我,如果遇上你,不会伤害你。”
纳兰性德点点头,蹲道:“上来,我背你。”
“嗯。”流素提着鞋就想坐起来。
“穿上鞋袜,别让人看见。”
流素噗嗤一笑:“要是让人看了又怎么样,难道非他不嫁吗?”。
纳兰性德扫了她一眼不答话,神情似笑非笑,眼波微一荡漾,流素心中怦地一跳,赶紧麻利地穿上鞋袜扑到他背上,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你不但看了,还模了,可不许忘了这事。”
纳兰性德不答,她看不见他脸色,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嗔道:“你听见没有”
纳兰性德道:“别乱动再动我把你扔下去”
流素见他耳垂通红,不禁格格笑起来,心满意足地将脸埋在他后颈,哼起了小曲。
“谢娘……谢娘?”
“嗯?”流素正哼得欢,停下了歌声。
“你在唱什么?”
“我……”她正在唱“明天我要嫁给你啦”,可这词是含含糊糊唱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听见,她虽然思想比古人开放得多,还没豁达到这种地步。
纳兰性德也不追问,又道:“每次你唱的歌曲调都好怪。”
“怎么怪法?”
“荒腔走板,五音不全。”
流素一僵,时代差异,审美观相差果然不止十万八千里,她只好干笑:“嗯,我从来唱歌都会走调。”其实她从前是麦霸,唱歌虽说不上有歌星水准,业余水准总还是有的。
“你以后在没人的地方少唱,有人的地方多唱。”
“为什么?”
“没人的地方会招来狼,有人的地方可以把人吓跑。”
“你……臭容若”流素在他背上一阵捶打,又笑又闹,只是拳头落得却轻,只是作个姿态罢了。
“你怎么总是没大没小,要叫我哥哥。”
流素抿嘴笑:“是,容若哥哥。”
眼前小小一座院落,粉墙碧瓦,绿枝出墙,已到了玄烨他们落脚处。
纳兰性德放下流素,扶着她进去。
见了玄烨,余人也都安好,曹寅和黄海受了些轻伤,他俩当时在二楼孤军奋战,虽然吃亏却也没什么大碍。
流素编了个谎言,说当时落水后两人都不识水性,她迷迷糊糊就和筱云蕾分散,结果被一艘小船上的渔民救走,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又正天黑,等到第三天天亮才离开渔民家。
众人都当她是孩子,不虞有诈,见她安好也就放心了。
纳兰性德陪流素安顿床铺,收拾好了她才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对,显得十分苍白。再一看,见他臂上胸前都有血渗出,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那天纳兰性德本就挨了一刀,后来那刺客情急拼命,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刺杀玄烨,呼叫同伴掩护他,自己则不顾一切向玄烨刺去。
围攻阳笑那四人忽然也都放弃攻势,一起扑向纳兰性德,想拖住他,让那人孤注一掷的刺杀得手。
纳兰性德真没想到这些人完全以命相拼,他脑中压根儿来不及转念,直接挡在玄烨面前,挥刀一砍。
幸运的是,那四人对阳笑的估计完全错误,当他们不顾自己生死的时候空门大开,给了他最佳的进攻良机,被他一举歼灭。
纳兰性德只觉得胸前一凉,他手中刀砍中对方,直接将那人砍成了两截,而那人一刀也刺中他胸前。
玄烨失声惊呼,将纳兰性德身体放平,见他胸前虽渗出鲜血,却似乎并不如想像中的那样重。再看死在阳笑手中的四人,不禁打个寒噤,因为连他也没看清阳笑的出手,就只见那四人背部都遭了致命一击。
这之后的事就比较顺利了,他们上了二楼,只见有人跳窗逃逸,曹寅和黄海对付的其实只有那一个人,就是那个弹琴少女。他们自始至终也没看清弹琴的女子是谁,只是看身形才判断出是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