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几乎没听纳兰性德说完,伸手就去解他衣扣。
纳兰性德拍掉她的手:“毛手毛脚的干什么?”
“让我看看伤口”
“没事,伤口很浅。”
“让我看看嘛……”
“我真的没事。”
“让我看一下……”两人纠缠了一会,流素气冲冲地瞪他一眼,见他脸上微红,突然想起来该死的男女礼防,可她真不觉得大男人月兑一下上衣有什么了不起,不过琢磨了一下小说里看一眼就狂喷鼻血的狗血情节,她决定妥协。
“其实我伤的真的不重,因为当时那一剑刺中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把象牙梳,梳柄镂空镶金处,已经被刺穿,花纹里隐约可见暗红色血迹,可见当时一刀之力有多凌厉。
不过刺穿纯金梳柄再入血肉,已经缓冲了不少,所以纳兰性德所伤也不过皮肉,到底没有刺破内脏。不然以他受伤的部位,正好是肺叶中部,后果堪虞。
流素松了口气,模模他胸前,又接过那把梳子:“这是女人用的,你把这个贴身藏着干什么?”
“这本是买来打算送给你的,结果还没送出,倒救了我一命,可惜了这梳子。”
流素一把抢过去,见牙梳精雕细镂,花纹细腻,笑着往怀里一揣:“既然是我的,怎么不给我。”
“都坏了,你还要干什么?改天见了好的给你重买。”
“就这把好,我喜欢。”
“那好吧,回头找匠人重修一下,把镶金那部分换了。我本也想,黄金俗气,你未必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不用换了,就这样挺好,梳齿又没坏,可以用的。”
纳兰性德微愕,但见她高兴,也只好由她。
流素洗漱了出去,正好吃晚饭时分,玄烨等人聚在一起,正在看一封信。
“这是什么?”
纳兰性德道:“当时画舫上没有一个活口,连老鸨都不知何时逃之夭夭,只在死人身上搜到这封信,是杨起隆写给平西王吴三桂的,看密信,他们之间竟有所联系。”
“杨起隆是谁?”
“假朱三太子。”
流素对杨起隆没太大印象,但朱三太子她是知道的,康熙之前,反清势力有拥弘光、隆武、永历等等政权,但后来都被消灭,到康熙朝之后,思念前明的反清势力才打出朱三太子旗号,假朱三太子层出不穷,其实只是反清势力的一个精神象征罢了。
“吴三桂和杨起隆串谋想要造反?他本就是前明的叛臣,此刻又想借着朱三太子的名号反清复明?”流素知道撤藩已是迫在眉睫,玄烨和吴三桂之间只剩下表面那层纸没有捅破,她依稀记得,康熙十二年三藩自请撤藩,吴三桂开始称兵叛乱,十三年就开始自立国号周了。
玄烨笑道:“这些都是捕风捉影,吴三桂目前还没有明显叛乱行迹。”
流素道:“吴三桂是肯定不会乖乖臣服的,但他也是注定不能成王的,他的气量行迹就注定了已失民心,民心如水社稷如舟,别说他夺不了天下,就算夺了,也会给颠覆。”
玄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一个小孩子也妄言政治,你懂吗?”。
流素刚想反驳,突然看见阳笑和纳兰性德同时朝她瞥了一眼,便改口道:“我随便说说嘛,反正童言无忌,三爷你说是么?”
玄烨哈哈一笑:“没错,好一个童言无忌,那你倒说说看,这信是真还是假?吴三桂勾结杨起隆,他又是怎么想?”
“我不说了,我饿了。”流素赶紧拿筷子挟菜。
玄烨伸筷夹住她的筷子,眼神狡黠地一笑:“说了才准吃。”
流素叹了口气:“三爷这可是你逼我说的,我胡说八道你不许骂我。”
“三爷什么时候骂过小素儿?”
“这信应该是真的,吴三桂会勾结杨起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自己知道,起事要有缘由,他叛明投清,再投诚前明,就有反复小人的口碑,这对他本就不利,何况他得罪了前明遗民,再叛清又要得罪清朝臣民,两头都不是人,自然想要拥立一个民心所向的人,朱三太子既然是前明象征,拥他是合适不过。”
“哦?”
“杨起隆这个人我不了解,不知道和吴三桂会不会沆瀣一气,但我想他既然是假朱三太子,野心就不小,居人之下是肯定不干,他也就是借用吴三桂的势力而已。这两人既然各怀鬼胎,想互相利用,那就肯定心不齐。目前他们都想对付清廷,自然可能勾结,可只要有人从中作点文章,这两股势力就会瓦解。”
“那依你之见呢?”
“小施离间,让他们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当然就容易击破。”
玄烨脸上笑意越来越深,流素却赶紧转移话题:“那批要杀你们的不是吴三桂就是杨起隆的人,可几个御前侍卫也值得他们大动干戈么?”
“呵呵,那你觉得什么人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
“例如皇亲贵族或者高官……三爷你别告诉我你是当朝宰相啊,我可不信,宰相没你这么年轻的。”流素开始装死,拿出她天真无邪的四十五度纯洁仰视对付玄烨。
“那我像什么?”
“像个王爷。”
“哈哈……小素儿说像王爷,那就像吧,其实我只是个富贵闲人。”
“那我就不怕了。”
“怕?”
“小素儿就怕三爷是皇上,要是在皇上面前妄议朝政,那是要砍头的,既然三爷不是,那就不怕。”
玄烨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不用怕,皇上面前也总要有人议朝政,要是怕砍头,百官都不用说实话,皇上岂不成了孤家寡人?单凭他一人之力,就是神仙也无法治得了国。”话锋一转:“小素儿,你觉得三爷我像不像皇上?”
这句话一问,其余人都惊得脸上变色,看着流素说不出话来。这句话答得稍有不慎就是砍头之罪,流素一向口无遮拦,谁也不敢担保她说出什么来。
流素心头一震:“这是在将我的军呐,他是什么用意?”她紧张地考虑了几秒道:“三爷说是那就是,三爷说不是,那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三爷要是把我当朋友呢,朋友的话要信之不疑的,我当然相信,所以无论说是与不是,我都会相信。三爷要是把我当小孩子问着玩呢,那就是童言无忌,皇上海川大量,尧舜之才,肯定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即使说错话也不会放在心上。”
“哈哈,你这小东西,真是滑头不许避实就虚”
“要我说啊,三爷都说了自己是富贵闲人,我当然是信的,可要说是皇上呢,也有帝王气度,可是小素儿我没见过皇上,所以也不知道想像和事实是否相符。”
玄烨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厉害啊,将来可是第二个明珠。”
流素愣在那里,第二个明珠?她想都没有想过,明珠在历史上素以圆滑著称,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怎么会拿她和明珠相比?而且一想到明珠后来结党营私,先降后复,不再重用的下场,她就有点不痛快。
阳笑道:“好了吃饭,菜都凉了,三爷光顾考小素儿的功课了。”
“是是,吃饭。”
流素埋头吃饭,可不时总觉得玄烨在打量她,心里的毛都长到寸把长了。又回想刚才的对答,既不知道玄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觉得自己答得险,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小,又仗着
“不知道”皇帝这个身份,刚才那番对答没准儿还得落个见疑之心。
玄烨更了衣坐在床沿,看阳笑正剔灯花,笑道:“阳先生,你说小素儿这孩子怎么样?”
“爷问哪方面?”
“各方面。”
“生得玉雪可爱,招人喜欢。”
“别的呢?”
阳笑知道他问的什么,顿了一下道:“玲珑心眼剔透骨,可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
玄烨笑了一会:“这孩子真招人喜欢,若不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阳笑突然心头一震,脸上却漫不经心道:“男孩儿更好,收他在身边,做个小太监也好,小侍卫也好。”
玄烨摆了摆手:“侍卫么他还小,以后再说。太监么,那是糟蹋人的事,正经人家的孩子不该做那个。”
阳笑颇感意外,没想到皇帝居然也想到太监是糟蹋人的事。但他心里更沉了,玄烨这话,分明是想把流素留在身边,明年就是选秀之届,看来……他转身道:“爷歇息吧,我出去守夜。”
玄烨点点头:“你也睡下,你的耳力我是知道的,方圆百步的动静都能听得清楚,不用站在屋外守。”
“是。”
阳笑出了屋,却没去自己房里睡,直接叩了纳兰性德的门。
“阳先生,有事吗?”。
阳笑微微一笑:“没事,睡不着来找你对弈一盘。”
纳兰性德下了几枚子,忽然问:“阳先生不会是特意找我来对弈吧?
“你想多了,真的只是对弈而已。”
“以阳先生的棋艺,其实我不用下就已输了。”
“那你为何还应战?”
“不战而降,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即使明知道会输也是这样?”
纳兰性德笑道:“阳先生想说什么?”
阳笑微笑道“我以为,如果明知会败,就不要让自己陷入战局,此为上佳。”
纳兰性德静了一下:“比如阳先生叫我对弈,我该直接拒绝,就不用陷入战局了?”
阳笑沉思了片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确实不能拒绝,好吧,天色已晚,我也该去了,你也安歇吧。”
纳兰性德对着灯下那半局残棋怔了半天,也没琢磨清楚阳笑的用意。半夜来找他下棋,下了一半又走,到底是想暗示什么?但他很清楚的知道,阳笑不会做无聊的事。
纳兰性德其实本是一点就透的人,奈何情局和战局不同,陷进去就觉得五感皆失,理智什么的直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