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客栈的二楼,流素正就着暖炉烘手,抱怨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更为湿冷,到底没有炕,虽说屋外要比北方好些,但其实很多北方人到了南方会觉得南方的冬天更为难挨。
纳兰性德笑道:“你既想出来玩,就难免要受些苦,又来抱怨什么?”话虽如此,还是伸手过去将她的双掌合在手心暖着,只觉得柔如云絮的一团,娇女敕得让人不忍用力握住。
流素仰脸一笑:“除了想出来玩,还是想和你在一块儿,偷偷逃出来,倒是和你朝夕相对,在府中的时候还没这么自由,又要避讳着别人,你又时常进宫,还要会友论词的,哪里也不带我。”
纳兰性德笑道:“我那些朋友都是文人,你不常说文人酸气重?况且他们都是礼教君子,你不会习惯的。”
流素明白,当时文人酸腐习气重不说,还都是男权分子,见了她不免惊诧多话,又要说什么闺阁女子抛头露面的话,时下的才子文人看待女性的观念和她格格不入,假如再听她说几句惊世骇俗的话,多半要争辩起来。
正说话间,听到敲门之声响起,纳兰性德过去开门,看见容秀抱着琴,身上沾着薄薄一层雪花,即使神情仍镇定,眼神中却有几丝掩盖不住的忧急。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容秀推开他进屋,见流素好端端在那里烘手,不觉一怔:“你没事?”
“我该有什么事?”流素十分纳闷,急忙叫纳兰性德关门。
“和你们同行的那个**的人……总之他骗了我。”容秀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折身便走。
“哎,秀姐姐,我们难得相见,你不说几句话就走,发生什么事了?”
“以后别叫我秀姐姐,尤其是有人的地方。”容秀走得又急又快。
“可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流素实在莫名其妙,纳兰性德也同样摇头,但容秀的身影已消失了。
“秀姐姐不知会出什么事,你追出去看看。”
“那你一个人小心。”
“我知道,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呆在客栈里哪会有事,何况阳先生转眼必定回来。”
流素这回还真料错了,她把自己不当重要人物,却有人把她看得很重要,纳兰性德刚走没多久,她就被几个素不相识的人逮住了,关进了一间黑屋子。
不过这几个人除了逮住她之外,什么也没干,还很客气的样子。
流素先是叫喊了一阵,无人应答后她坐下来沉思了一会儿,心中忽然觉得慌慌的,直觉感到她的被抓与容秀有关。
四顾一下,这屋里几乎什么也没有,连窗格也是铁栅栏的,流素探头朝外望去,偌大一个天井空荡荡的,并不能看见什么。如果抓她的人目的真在于容秀的话,那这回来金陵……
这会儿容秀正脸色苍白地站在绮楼园前,昔日喧哗笑语早已不复存在,这家曾盛名远播的青楼如今一片狼藉,听说以窝藏钦犯为名,将青楼里的人都抓去问口供了。但容秀清楚,这是金陵堂口的一处产业,和当初那艘画舫一样。在画舫出事之后,她知道这绮楼园迟早保不住,因此尽早转移了这里的资产和人手,留在这里的只有几个接头人,想不到还是未能避免。
她蓦然想到,这里出事,别的地方……她全身冰冷,跟着在另一个接头处召集人手,迅速联络分堂各级人员,发现别处产业都还安然无恙,唯独那个马场被官府查封,原本在那里藏着的二十余名分堂弟子被捕,加上绮楼园的人,共有三十七名。
人是不算多,可三十七个人,谁敢保证中间没一个两个会露了口讯的?容秀越想越生疑,到底这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
她这会儿正坐在一家赌坊的地下密室,身边是筱云蕾姐妹及几个分堂弟子,从左至右是筱氏姐妹、左玲儿(上次的老鸨)、赌坊老板钟莫、管禹龙、赵三顺儿及钟莫赌坊里的三个伙计,实际是他的徒弟。
“绮楼园会暴露,必定和画舫相关,早说过画舫出事,那里就该注意,只是还有些不舍,才牵绊了些日子,没想到就失误了,这是我的错。”容秀看着烛火,当时也不是没想过全撤,可一来这产业建立不易,拉的眼线网也多,二来究竟没想到绮楼园被破会关系到马场。
管禹龙最怒,当时流素逃跑他就在马场:“就觉得上次马场逃走的那小孩子不对劲”
容秀道:“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筱云蕾正在那里不安地扭着衣角,脸色苍白。她是最自疚的,放走流素是她的主意,可她也没想过那孩子会泄露什么。
“我们里头一定出了内奸”管禹龙的目光刷地四下扫视。
“你的意思是先彻查内奸?”容秀冷冷地看着他。
“当然。”
“难道你不觉得救人更重要?”
管禹龙一怔,不禁语塞。
“倾尽全力,救人。”容秀清楚,不光是要把兄弟们救回来,三十七人,她不敢保证里头没有一个会泄密的。
众人散去后,筱云蕾仍不走。
“云蕾,你想说什么?”
“堂主,是我放那小孩子走的。”筱云蕾脸色苍白,扑通跪下。
容秀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山并没有告诉她后来遇到陈定邦和容秀的事,筱云蕾愕然不解地看着容秀,不明白堂主怎么会知道的。
“不会是那孩子泄露的。”容秀挥挥手,“你不要内疚,下去吧。”
“可是……”
密室里只剩下容秀一人,她皱眉托腮,苦思着这件事的始末,仔细将堂内每个人的言行举止在心中过了一遍,逐一排除内奸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