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堆好了雪人,又拿了小厨房里的胡萝卜插上,再给它扣了顶瓜皮小帽,寻思就差件马甲了,想要去纳兰性德房里翻件,却被雯月拦住:“表小姐这是做什么?”
“找件坎肩,去给雪人穿上”
雯月脸色变了:“表小姐这是说笑吧,爷的衣衫怎能穿在雪人身上”
流素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脸都白了,不禁好笑:“怎么就不行,雪是最洁净之物,又不会沾染了污秽。”
雯月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论口才也讲不过她,只急道:“不行就是不行,表小姐行事妄为,若是让老爷夫人知晓,成何体统?”
“这些我私下里玩闹的事,姨母姨丈怎会知道?除非有人跑到他们跟前去说嘴,挑唆得多了,他们当然就会重责我,自然也就有人可以趁虚而入。”
流素淡淡说来,不留半分情面,言语尖锐,令雯月当场就挂不住面子,脸色变了又变,咬紧牙根不出声。
另两个丫头佩娥和佩娆入府日子短,不敢像雯月那样拦流素,可也觉得这位表小姐的行为有些冒犯,又想不管怎样她是主子,连雯月这样的大丫头都给训斥得不能开口,她们自也不敢说什么。
“什么事在这里争论?”
帘子一掀,裹进一股子寒气,纳兰性德看着雯月,她眼中泪水登时下来了,垂头道:“爷,奴才说话不慎,冲撞了表小姐,惹表小姐不高兴了。”
“是吗?雯月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流素笑道:“雯月谨慎小心,性子又温顺,哪里会有什么让我不高兴的?只是开了句玩笑,她没听惯,只当我恼了她。走,我们出去看我堆的雪人。”
“我就说是谁在我院子里捣蛋,想也只有你……”两人说笑着出去,雯月站在那里,直咬得下唇发白,
“到底你们拌什么嘴了?”纳兰性德当然知道不是她们说的那样简单,一个连消带打,一个若无其事,其实都露了端倪。
流素一笑:“只是觉得雯月忠心,随便嘉奖一句,哪里就拌嘴了?”见纳兰性德盯着她看,只能又叹气笑道:“我堆个雪人,只觉得缺件坎肩就像个人样了,想去你房里找件来,雯月拦着我,说我行事妄为,又说姨母姨丈知道了成何体统?怎么我做事成何体统竟然要她来关心了?”
“她也只是随口说句。”
“你就会护着你房里的丫头”流素白他一眼,“姨丈知道我们多少事?我素日言行他有多了解?平白无端给我请两个师傅,难道你竟不觉得奇怪?”
纳兰性德知道她生气,笑道:“好了,不要追究这事了,阿玛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相干,你什么时候看人眼色行事过?”
“瞧,你都说我不会看人眼色行事了,可见我素日竟是个妄为的人”
“还在生气”纳兰性德月兑上的坎肩给雪人穿上,笑道:“瞧这不就像个人了,只是没有臂膀,还缺了点,咱们给他接上。”
流素急忙拉着他往晓萃轩跑:“还堆什么,谁让你把身上的衣服给月兑了,这天冷得人都僵了,也不怕冻着”
“哪里就会冻着,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流素拉了他进屋,上了炕,搓着他的手心,其实并不冷,只是刚才抓了把雪,掌心有些发红,但她仍是心疼地呵着。
纳兰性德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一片柔软,笑道:“真没事你现在可不生气了?”
流素白他一眼:“也罢,不跟你那丫头计较”
“主子和爷这是怎么了,跟谁计较呢?”冰鉴有些诧异。
流素见冰鉴手里正抱着一捧梅枝,小心地往一对孔雀绿釉山水梅瓶里插着,便道:“没事,早不计较了。你这又是哪里剪来的蜡梅?”
“梅园里剪的,那里多是磬口蜡梅,还有些狗爪蜡梅。”
“狗爪蜡梅?这名字着实好笑,拿来看看。”
冰鉴将插剩下的梅拿到流素跟前,指着里头混杂的一枝道:“这种是狗爪蜡梅。”
流素往年也插蜡梅,却从不曾注意过这些品种,见那狗爪蜡梅花瓣尖而狭,花心红色,其实是种常见蜡梅,却没想有这样不好听的名字。她轻轻吹了吹上头积雪,笑道:“谁给取的名,这样稀罕,不过还真是像。”
冰鉴笑道:“主子没见过,这种蜡梅其实是多见的,咱们家的磬口蜡梅和素心蜡梅才是珍贵品种。”
流素把赏着那几枝蜡梅,只觉得满室冷香,心里愉悦,笑道:“冰鉴,拿琴来。”
冰鉴忙收拾了蜡梅去抱琴,笑道:“沈谙达才走,主子就这样用功,沈谙达知道了必定高兴得很。”
流素笑道:“我要她高兴干什么,她教我是为了营生,我跟她学是遵长辈命,可弹琴需要的却是心境,不是勤奋。”她也懒得下炕,盘坐将琴横在膝上,素手拨弦,指间泠泠泉韵流泄,竟也得三分意境了。
“蜀桐木性实,楚丝音韵清。调慢弹且缓,夜深十数声。入耳澹无味,惬心潜有情。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流素轻吟了几句,想起容秀的琴技深得孔氏真传,自己是不可能有她的十之一二了,一时忽神,就弹走了调。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音乐是与心相通的,但闻弦歌而知其意,你这会儿就只走神,心不静,怪不得学琴不得大成。”
流素嘻嘻一笑:“没法子,你在这里,我自然走神。”
“尽找借口。”
“学琴是要性子静才得行,秀姐姐就是难得淡雅的一个人,却入了江湖,涉了朝政……”她声音转低,留神看廊下,冰鉴才出去了,冰瞳和抒宁也不在,她才轻叹口气。
“这不是你想的事,以后也不要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