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底,玄烨于南苑晾鹰台检阅八旗甲兵,因明珠教习有功,军容整肃,圣心大悦,着实嘉奖一番,称“此阵列甚善,其永著为令。”连带封了觉罗氏为一等诰命夫人。明珠此时已是兵部尚书,经筵讲官,佐领之职,在皇帝跟前当红之势,已经让索额图一党开始忌惮,套用一句话来形容,明珠此刻真是一半儿海水、一半儿火焰,喜忧掺半。
终于得闲,明珠才略松口气,唤了雯月来问话。
雯月心里忐忑,最近老爷脸上总是绷着,她也难揣其意,不禁在心里反复盘问自己到底有什么事。
“近来性德还好么?”
“很好。”
“表小姐呢?”
“也很好。”
“你向来伶俐,怎么现在却不会说话了?”
“奴才不知老爷究竟想问的是什么,不敢随意揣度,怕答错了。”
明珠挥挥手:“就说他们俩的事,最近走得很近么?”
“是。”
“好到什么程度?”
“老爷,奴才不知道,不能乱说。”
“瞧你神情,一定不寻常了?”
雯月咬着下唇,半晌不答,脸上涨得通红,眼里泪珠乱滚。
“你是性德房里的,将来也是会收房的,这些事你该关注些,这是我许你的,不是你逾矩。”
“谢老爷”雯月听了这句话,如获至宝,便要跪下行礼。
明珠受了,才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流素年轻不懂事,难免有些任性之处,你以为她要是成了我纳兰家的媳妇,定没有你容身之地,这个你不用担心,自有我和夫人为你作主,你只管留心你主子的言行举止就行了,别让他和表小姐走太近了,知道么?”
“可奴才怎能管得着爷的事?”
“你婉转着劝,别明着去顶,性德的性子就是那样子,别说是你,就算是我这个做阿玛的,要是强行压了,他亦不听。你别看流素那孩子任性,可她知道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可以任性,什么时候又该温婉,这点就比你强得多学着点,不是因为她是主子你是奴才,而是因为她天生就比你懂得揣摩人心思”
“是奴才受教。”
明珠顿了顿:“他们料想也不会越了礼教去,这点我是信得过的,你也不用太担心,只管回去伺候好就行了。”
雯月直到离去,仍然有些模不着头脑,除了明珠允了她那句,一定让纳兰性德将她收房,其余的她统统没听进去,也没听懂。只是心里头一阵欢喜,又一阵忧虑。
“主子,先前老爷把雯月叫去,说了好一会子话。”
“果然是她”流素的脸色有些不好,半天才道:“这丫头就这么忌恨我?”
冰瞳摇摇头:“不是她忌恨主子,是她心里酸呀她可不像冰鉴,绝了念头的,她一心指望着被收房,将来没准还扶个妾侍,地位就不一样了,主子哪懂这些下人的心思。”
流素冷冷道:“做奴才的想要提高地位,无可厚非;她长年伺候表哥,心有所托,也属常情。但踩着别人往上爬,就不是正经手段了。”
冰瞳道:“主子恰是她往上爬的绊脚石呢主子平日里言行都透着你的喜好性格,雯月焉能不明白?你要是许给了爷,必定容不得他房里有别人的,况且就算你大方,他眼里也看不见别人了,雯月怎么会不害怕?”
流素一阵心烦:“算了,不提这丫头。其实她对我的忌惮还早了些,这种事儿又由不得我作主,我阿玛那里不会有人理会我的事,姨丈要是不主动提亲,我的事还不知道会拖到哪年……最近我总忧心,并不是我想像中那样的顺利。”
“主子多虑了。夫人心疼你,必定会给你寻个好人家,这样看去,何如留在自己府上最贴心?何况你们表兄妹青梅竹马,最是珠联璧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流素苦笑:“但愿如此”
在这之后,雯月又常常被明珠叫去“问话”,其间内容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时喜,有时忧,有时又心事重重。流素每见她从明珠那里回来,总觉得心里一寒,不知不觉间在她面前已是收敛许多,有时和纳兰性德规矩说笑,并不敢过份亲近。
流素并不怕谁,可在这年代得不到父母许可的婚姻差不多就是痴人说梦,她害怕明珠对她留下个“行止轻佻不规矩”的印象,自然要被迫守礼起来。
另一个原因是沈、谢两位师傅回来了,有她们在,行止也要放庄重些,自然收敛。
然而他们朝夕相见,又是初知而慕少艾的年纪,有时难免眉目传情,难以割舍,到后来连两位师傅也看出点苗头来了。
谢流波阅尽沧桑倒也罢了,沈御蝉有时却脸似寒冰,有意无意打断他们,流素知道她最是恪守礼矩,不得已只好在她面前规规矩矩,连笑容都要庄重矜持,常觉得面肌抽筋,那标准式淑女微笑摆得脸酸。
纳兰性德这阵子也添了许多忙碌,为了应付当年春闱,他加紧就读,有时来晓萃轩便少了,不再日日相见。他最是厌恶功名,但这番应考却是流素让他去的,因觉得他要是考取了功名,明珠心里欢喜,一来不会觉得他俩私下交好耽搁了他的锦绣前程,不至于产生什么“耽于美色”的不良印象,二来明珠心情好了,也方便纳兰性德向他提及俩人的未来云云。
纳兰性德觉得有理,再说这当口也确实不适合惹明珠不快,他很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涉及到流素,因此还是决心做个孝顺儿子,求取功名,同时有考功名为借口,也应付了一些上门提亲的闲杂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