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连绵的雨只在凌晨稍停了一阵,跟着又不要命似的下,流素梳洗完毕后一直在看天色,心里忧急地巴望这雨早停。
谢沈两位这会儿也打着伞过来了,果然是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她们倒也聪明,一早拿油纸包了替换衣裳鞋袜,进了屋便去帘后更衣。
流素好容易上完一天的课,心里就跟猫爪挠着似的,立即吩咐冰鉴拿伞去渌水园。
这回两个丫头再也没劝住她,她硬是裹了件狐皮长袍打着伞冲过去了。
到了只觉得药香弥漫,外屋里头炭烧得正旺,雯月正送大夫出去,流素认得,那是纳兰府素日请脉的京城名医郎大夫。
“这是怎么了?”
雯月瞅了她一眼,好像她欠了自己十吊钱的模样:“爷病了,大夫刚看过。”
“病了?怎么会?我进去瞧瞧。”
雯月大急,忙拦住了:“佩娥送大夫,佩娆去把里屋门关上”
流素一愣,有些恼怒:“雯月,你想干什么?”
“郎大夫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是不是,大夫?”趁着郎大夫还没走,雯月赶紧抓人证。
郎大夫止了步,道:“正是,现在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免得惊扰了公子。”
“为什么?”
郎大夫皱眉,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答道:“我是大夫,你们既请我诊治就该听我的,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
这大夫架子一摆,流素无法可想,再看佩娆都把里间门关紧了,想也不能硬闯,这不合她的身份,只得悻悻坐在堂屋里烤着衣服,雯月也不敢撵她,只当她不存在。
这一等又是一天,郎大夫每回来都铁面无私的样子,绝不让流素进去,明珠来过一回,觉罗氏来过两回,也是一样铁面无私地顶回去,最多就是回绝的口吻委婉些。
明珠倒还罢了,觉罗氏忧心儿子,忍不住就有些落泪,郎大夫劝了几句,说实际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现在不宜探视。
流素心急如焚,但见这情形知道也不可能硬闯,只是忍不住就顶了郎大夫一句:“什么病不让人探视?是为保护病人还是怕传染他人?”
郎大夫大约觉得她是个年轻少女,瞄了一眼道:“姑娘年轻,又不通医理,无法跟你说清楚。”
流素冷笑一声,说到医理,她实践经验是少,可理论经验只会比这些老中医要多,保护性隔离的疾病就那几种,无非是免疫力下降抵抗力低引起,显然不可能跟纳兰性德的病情搭界。要说是传染性疾病,看雯月和佩娆等进进出出也不加防范,肯定不对,雯月硬拦着不让他们进去,应该是别有缘故,但连明珠夫妻都拦了,自然也轮不到她进了。
流素又憋气坐了会,才想起冰鉴,忙回晓萃轩去,心里直觉此事和雯月有关,不如让冰鉴去劝说。
冰鉴也觉得这事奇怪,她心里的忧虑也不少,只犹豫一下就跟着流素去了。
冰鉴和雯月素日交好,可流素远远看她劝了半天,雯月就只是摇头,很是坚决的样子。
流素忍不住走近:“雯月,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探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么?”
雯月道:“先前大夫不是说过了,你也听见了。”
流素冷笑:“他那只是敷衍,压根儿没说出个正理来。”打量她年少,又是个姑娘,什么也不懂就随口一句糊弄过去了么?
雯月的脸色立刻就不好了,她素日仗着明珠夫妻和纳兰性德兄弟都对她宠爱有加,就和别的奴才不同,又不像冰鉴懂得进退有度,难免有些娇纵性子,月兑口便道:“表小姐既然有疑问,刚才该去追问郎大夫,如今大夫走了,却来逼迫我一个小丫头是何道理?老爷和夫人也是不能进内室的,又不独是对你,如今老爷夫人和二爷三爷都不能进,如何偏要对你例外,表小姐,你的身份可真与旁人不同啊”
流素被雯月一顿尖牙利嘴的抢白,顿时脸色苍白,冰鉴知道她素日性子,生怕她一怒之下闹将起来,两下里面子上都过不去,忙扯着雯月往边上拉,斥道:“你这是什么话,该是对主子说话的语气么?是爷把你纵容坏了吧,快一边去”
流素咬着下唇瞪着雯月,后者也自斗鸡一样瞪着她半点不肯相让。换了往日,以流素的性子肯定是要发作,而且必定不留情,可这回只是和雯月对视半晌,什么也没说,就一声不响地跪下去。
雯月和冰鉴都吃了一惊,忙上前相扶,雯月再爱使小性子,也知道尊卑之分,断不敢受她的礼,抢在她前头跪下了,冰鉴则拉着她道:“主子,你何苦如此,最多不过是过几日再探望,也少不了什么,哪用这样纡尊降贵”
流素道:“你们俩都是从小伺候表哥长大的,我知道在你们心里他有多重要,雯月护主,对我不满,我也知道;可是你们不知道,在我心里他有多重。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再不会有谁像我这样……冰鉴跟了我,虽然不快乐,可还是活得好好的,雯月要是不能被收房,只要有个好去处,也总会慢慢淡忘现在的这些念想,可是我不会的,除了他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不会了”
雯月吃惊地看着她,捂着嘴,说不出话。
冰鉴和雯月的心思,阖府上下都知道,她们本也算是许了给纳兰性德的,只是没有收房,也没有名份,可她们却不敢说出像流素这样的话来,甚至也想不到闺阁少女、千金小姐会这样胆大放肆,不顾颜面。
这大概,就是流素和她们不同的地方。雯月想着,心底某处刺痛了一下。